教官办公室内,空气凝滞,只剩下机油灯发出的微弱嘶嘶声和远处军营隐约传来的操练声。
“进。”教官长莫里斯头也没抬,声音如同打磨过的钢铁。
门被推开,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帕克斯教官大步走进,利落地敬礼。“长官,您找我。”
莫里斯没有立刻回应。他慢条斯理地将桌面上散落的几份评估报告、数据板和一盒粗劣的雪茄烟挨个摆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仪式感。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锁定帕克斯,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听说,”莫里斯的声音带着一种玩味的低沉,“我们的大英雄,今天终于显了一把神威?效果怎么样?那个叫做莱昂内尔·冯·克莱斯特的贵族小傻瓜,没出什么事吧?他家族那边虽然不算顶尖,但麻烦起来也能嗡嗡叫个不停。”
帕克斯身姿笔挺,面无表情地汇报:“长官,他没事。身体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我…适当引导了莱昂内尔的情绪之后,他完美地充当了试金石的角色。并且,可能由于他与张远之间的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张远在两次交锋中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精确地控制了力度,没有伤及他任何一点皮毛。”他省略了自己如何用言语刺激莱昂内尔的过程,但莫里斯显然心知肚明。
“我没记错的话,”莫里斯用手指敲了敲桌上关于莱昂内尔的档案,“当时挑选这小子去挑衅,是因为他在基础剑术和近身格斗课程上表现还算亮眼,反应和技巧在新兵里拔尖。而哪怕面对这种程度的对手,张远都能如此轻易地控制杀伤,甚至连汗都没出?”
“是的,长官,我亲眼所见。”帕克斯肯定道,他脸颊上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深刻。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甚至……”
“甚至什么?”莫里斯身体微微前倾,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
“甚至张远此次的表现,那种…气场和绝对压制力,我只能想到一个存在——”帕克斯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词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帝皇的天使。”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这么夸张?”莫里斯皱起了眉头,手指停止敲击。这个比喻非同小可,尤其是在帝国疆域内,将任何凡人与帝皇的神圣天使相提并论都是极度危险且近乎亵渎的行为,除非……事实迫使人不得不产生这种联想。
“这不是夸张,长官,这是我亲眼所见后的唯一感受。”帕克斯的语气异常坚定,尽管他自己也似乎被这个结论震惊了,“虽然至今无法理解为何体测成绩全面垫底的张远,能够如此轻易地单手提起那把至少有420千克重、专为欧格林人等亚人种设计的训练用重型单手巨刃,但他不仅做到了,而且挥舞得十分轻松,动作间带着一种…一种只有在最血腥的战场上才能淬炼出的、化繁为简的快、准、狠的章法,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有极致的效率。那不是训练,那是本能。”
“但是我听说最后他使用的武器是匕首?”莫里斯追问,目光锐利。
“是的,是匕首。”帕克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虽然他用匕首时,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不像使用巨剑时那么直观和…骇人,但当他真正动起来以后,效果却更为夸张。那不是速度能形容的,长官。是…消失和出现。我甚至没能捕捉到他的移动轨迹,视网膜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残影,下一刻,那柄钝匕首就已经搭在了莱昂内尔的致命要害上。精准得令人窒息。莱昂内尔当场就…失禁了。”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莫里斯沉默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金属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他目光投向办公室墙壁上悬挂的帝皇圣像,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着什么。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硬,但却多了一丝算计:“……有趣。帕克斯,看起来,我们不能再用往常那套标准流程来对待这一届的新兵了,尤其是他们这三个‘特殊人才’。”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星域图前,背对着帕克斯:“总是按部就班的训练、测试,太慢,也太温和了。真正的璞玉,或者隐藏的怪物,都需要更极端的环境才能逼出真正的成色。”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冷硬的、近乎残酷的笑容:“组织个比赛吧。三人一组,模仿风暴小队(Fire team)基础配置。允许全兵营所有训练兵自由组队参与。就来一场…大型综合对抗演习。地形就选基地西侧的废弃机械装配厂区,那里足够复杂,也足够大。”
帕克斯眼神一凛:“长官,您的意思是?”
“无限制规则大乱斗。”莫里斯吐出几个字,“允许使用所有训练器材——当然是低杀伤模拟武器。战术、埋伏、结盟、背叛,统统允许。直到只剩最后一支完整小队站在场上。让这帮菜鸟提前尝尝战场上的混乱和残酷味道。”
他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盯着帕克斯:“获胜者的奖励要足够诱人,才能让他们拼命。通知下去:最终获胜的小队,在接他们离开这里的运兵船抵达之后、正式分配前往前线之前,可以获得为期三天的完全自由休假许可,基地酒吧和娱乐设施对他们完全开放。并且……”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人性弱点的冰冷:“……他们将享有不限量的、货真价实的格罗斯兽肉排管够!让这帮吃合成淀粉糊糊吃到反胃的小子们尝尝真正食物的味道!”
帕克斯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格罗斯兽肉!那是只有军官和贵族才能偶尔享用的珍贵自然食物!这个奖励对任何大头兵来说都足以让他们疯狂。
但莫里斯的话还没完。他稍稍直起身,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为致命诱惑的奖励:
“以及……”他的声音压低,却如同重锤般敲在帕克斯心上,“……获胜队伍的成员,将享有由基地特聘的、一位具有正式灵能资质认证的医师,提供的专门心理创伤评估与疏导治疗。对外宣称是‘帮助精英士兵以最佳状态投入帝皇的伟业’。”
帕克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灵能医师!心理治疗!在这个视心理脆弱为耻辱、灵能者既受敬畏又受排斥的帝国世界里,这几乎是明面上不可能提供的奖励!但莫里斯显然深知张远小队那两人——瓦里克斯的**痛苦和凯文·瑞尔的精神创伤——需要的是什么。这奖励精准得可怕,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或者说,是一个无法抗拒的鱼饵。
莫里斯看着帕克斯震惊的表情,冷冷地勾起嘴角:“如何?你觉得,这个‘诱饵’,能让我们那位‘大英雄’和他的队员们,拿出多少真本事来?我很期待。”
帕克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立正敬礼,声音铿锵有力:“是,长官!我立刻去拟定详细规则并发布通知!我相信…这一定会非常‘精彩’!”
他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声在金属走廊里回荡。莫里斯重新坐回椅子,拿起关于张远的那份异常简单的档案,手指轻轻拂过“赫利俄斯-普莱姆”、“巢都下层”、“审判官随行”等寥寥几个关键词,目光再次投向帝皇圣像,低声自语,仿佛在询问那沉默的神只,又仿佛在问自己:
“天使?还是…别的什么?很快就能知道了。”
窗外,集结的号角凄厉地响起,预示着平静(至少对张远而言)的训练营生活,即将被一场人为掀起的风暴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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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耶利哥星区审判庭要塞深处。
异端审判官艾德琳·弗罗斯特站在一间绝对隔绝的分析密室中。室内只有冰冷的机械运转声和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她面前巨大的黑曜石平台上,悬浮着一个古朴的金属盒,正是从张远身上掉落的那个。盒子已经打开,里面那张略显陈旧但材质非凡的文书——行商浪人特许状——在无影灯下散发出微弱但不容忽视的能量光泽。
几个身着红色技术神袍的机械教贤者,以及一位身份更高的审判庭技术神甫,正用各种难以名状的精密仪器对特许状进行扫描和分析。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旁边数个屏幕上下泻。
“验证结果如何?”艾德琳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卷轴上那滴鲜红如宝石一般的带着闪闪金色的印记。
技术神甫发出一种混合了机械合成音和虔诚咏叹的古怪调子:“……难以置信……古老契约的波形完全匹配……数据库比对数个千年以前的样本……确认无疑,审判官阁下。”
他转向艾德琳,光学镜片剧烈聚焦:“这份朗费罗王朝的特许状,其备案加密格式、灵能印记残留、以及最关键的……‘帝皇之血’封印……均与档案馆最深处的原始样本吻合。它是真实的,并且处于……激活继承状态。”
密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审判官和技术神甫,也深知“帝皇之血”这个词所蕴含的重量和那几乎神话般的意义。那意味着这份特许状的授予,可能直接源自人类帝皇还在行走于人间的远古时代,其背后牵扯的力量和秘密远超寻常。
艾德琳·弗罗斯特冰冷的面容上,极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她的猜测被证实了。那个来自下巢、身体素质低下、却总能创造奇迹、身上笼罩着重重迷雾的男人,不仅仅是一个潜在的圣徒或者幸运儿,他更是一个古老而强大的行商浪人王朝的合法继承人。这份力量,如果运用得当……或者失控……
她回想起张远在赫利俄斯-普莱姆的表现,他那与现代道德观格格不入的仁慈,他在绝境中爆发的诡异力量,那把看似是被绿皮恐惧力场扭曲的“巨剑”,以及他那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知识结构……所有的线索开始以新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他的位置?”她冷声问道。
“根据最后登记信息,目标及其同伴作为‘特殊人才税’配额,已被分配至星界军卡迪亚之锤新兵营,目前位于无名尘埃世界IV上的训练基地。”技术神甫立刻报出信息。
“封锁消息。此次分析列为‘暗星’级机密,直接对审判庭内庭负责。”艾德琳命令道,她的思维在飞速运转,“准备一艘快速护卫舰,我要立刻返回总部面呈大审判官。另外,以我的权限,对目标人物张远,代号‘遗产’,启动‘默视’监控协议。非必要不干预,但所有动向,每日一报。”
“遵命,审判官阁下。”
艾德琳最后看了一眼那特许状。张远的价值,已经从一个值得观察的潜在武器或异端,飙升到了一个需要重新评估的战略级资产。她将他扔进星界军这口大熔炉,本意是淬炼、观察、施加控制,甚至可能等待其自然“损耗”。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必须确保他活着,至少在他那继承人的价值被彻底榨干之前。同时,她更需要弄清楚,他身上的种种异常,与这突如其来的继承人身份,以及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帝皇注视,究竟有何关联。
他是帝皇的棋子,还是……别的什么?
……
赫利俄斯-普莱姆,行星总督府。
卡西米乌斯·阿卡迪乌斯总督坐在他奢华无比的办公室里,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华丽的办公桌上摆放着来自各个世界的奇珍异宝,但现在在他看来都失去了色彩。
他刚刚接收到了一个通过极其隐秘、代价高昂的渠道传来的消息碎片。消息来源模糊,内容惊悚:审判官艾德琳·弗罗斯特已抵达泰拉,并携带“关键证物”前往审判庭总部。消息里提到了“朗费罗”、“特许状”、“验证”等字眼。
虽然信息不全,但足以让阿卡迪乌斯浑身冰冷。那个他以为可以随手捏死、当作麻烦扔进星界军绞肉机的下巢小老鼠……那个他为了掩盖前任总督(也是他的政治靠山)贪腐劣迹、并消除其巨大声望威胁而果断出卖的小人物……竟然真的和那个早已失去音信100多年的行商浪人王朝有关?
他想起张远被押走时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想起关于他那种种不可思议的战场传说,想起审判官当时那若有所思、异常关注的态度……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如果……如果那是真的?如果张远真的是朗费罗家族的继承人?拥有那种古老特许状的行商浪人,其权力和地位甚至凌驾于许多帝国世界的总督之上!他们拥有私人舰队,跨越星域贸易、探索甚至战争的权利,某种程度上是国中之国!而且,那份特许状据说直接由帝皇签署,其象征意义……
背叛一位战斗英雄是一回事,帝国每天都在发生。但背叛一位帝皇亲自授权的行商浪人继承人?这足以让他接下来的总督生涯备受挫折,甚至有可能被当做贺送这位行商王朝的继承者的礼物送上断头台!甚至还会牵连家族!
“他必须死……他必须在身份被正式确认前,悄无声息地死在星界军里……”阿卡迪乌斯总督喃喃自语,额头布满冷汗。他猛地按下通讯器,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变形:“给我接……‘黑针’!快!”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动用一切力量,将那个远在训练营的张远,彻底抹去。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即使要冒更大的风险。
……
无名尘埃世界IV训练基地,废弃板条箱后。
张远并不知道莫利亚新区审判庭要塞上发生的验证,也不知道赫利俄斯-普莱姆总督府里滋生的阴谋。他喝了一口劣质合成酒,那灼烧感让他皱紧了眉,却也让身体暖和了一点。
瓦里克斯用机械手指捏着一块压缩饼干,低声抱怨着:“……那该死的帕克斯,明天据说要加练负重越野,妈的,我这胳膊接口又开始疼了……”
凯文依旧沉默,只是小口地吃着张远带来的糊糊,独眼望着穹顶之外那片虚假的星空。
张远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点:“忍忍吧,铁拳。总比在下巢被绿皮追着跑强,至少这里的‘野兽’只会吼,不会真的吃了你。”他顿了顿,又轻声说,“活着就好。”张远故意避开了瓦里克斯的义肢接口处是他们仨人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换来的最完善的处理,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因负担过大或接口不时出现的疼痛,至于原因,很简单,幻肢疼。
瓦里克斯看了他一眼,最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是啊,头儿,活着就好。”他举起酒瓶,示意了一下。
凯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也点了点头。
张远看着他们,心中那份“好日子”的信念更加坚定。他要守护这微不足道的宁静,守护这仅存的家人。无论未来多么艰难,至少此刻,他们还在。
他抬起头,透过穹顶,望向那片陌生的、冷漠的星空。巨吼去了哪里?那个半机械化的绿皮战争老大,带着对他的扭曲执念和那座恐怖的“战斗月亮”,此刻正蹂躏着哪个不幸的世界?艾德琳·弗罗斯特,那个将他视为棋子的审判官,又在策划着什么?又会引来怎样的风波?
这些问题如同幽灵,在他心底盘旋。但他用力甩了甩头,将它们暂时压下。
今天,此刻,仍然是个好日子。
他必须相信这一点。
因为在这黑暗的第四十个千年,每一个能被称为“好日子”的日子,都可能是最后一个。
远处的集结号隐约响了一声,不是紧急军情,或许是换岗。风吹过废弃的板条箱,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宁静依旧,但惊雷已深埋地下,只待一个信号,便会撕裂这脆弱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