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谷的北风卷着冰碴子掠过井台,裹熊皮的汉子指甲在刀背抠出半道白痕。
他盯着石封下蒸腾的雪雾,喉结动了动——这是南三寨灭口第三日,谷里早断了井水,如今全靠地火蒸雪取水,可那雪雾里总飘着股怪味,像烧糊的草药混着铁锈。
"周九。"
沙哑唤声惊得汉子一抖,短刀"当啷"坠地。
他转身见是守谷门的老吴头,佝偻着背抱了捆松枝,冻红的鼻尖还挂着冰珠
"大当家的让你去火道图室,燕先生叫人寻你半天了。"
周九弯腰拾刀,刀刃映出自己青白的脸。
他拍掉熊皮上的雪,往火道图室走时,靴底碾碎的冰碴子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南三寨那晚,那些人临死前抓地的指甲声。
火道图室的羊皮灯被风掀得忽明忽暗,燕迟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墨团。
他面前摊开三卷尸检记录,每卷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最上面那卷还沾着半块干了的血渍——是小禾从南三寨带回来的。
"苏姐。"燕迟抬头时,眼底熬得发红
"你看这个。"
他拈起片染了黄渍的布角,是从死者嘴角擦下来的
"我用醋泡了半日,水色发浑,凑近闻有股微腥的甜。"
他又翻开另一卷,指着上面画的瞳孔
"缩成针尖大,和去年我在《齐民药录》里见的雪蛙毒腺图谱一模一样。"
苏芽正用银镊子拨弄炭盆里的火,火星子溅在她腕间的老茧上,烫得皮肤发疼。
她没接话,只盯着那片布角,喉结动了动——雪蛙是寒渊谷独有的,毒腺能制麻药,可若是投进井里...
"这不是乱杀。"
燕迟将三卷记录叠成整齐的方块,指节叩在"南三寨"三个字上
"他们在试毒。"
他抽出张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数字
"第一寨死七人,第二寨死五人,第三寨死三人。活下来的都是常喝井水解渴的挑水夫、洗衣妇,耐毒阈值更高。"
苏芽的手指突然攥紧银镊子,金属在掌心压出红印。
她想起前日小禾蹲在医棚角落,用炭笔在陶片上画的歪扭小人——双手抠地,嘴张得老大,像要喊什么却喊不出来。
"小禾。"
她转身时,声音轻得像片雪
"你去死寨那夜,可曾见人挣扎?"
正蹲在门边补鞋的小禾猛地抬头,发顶的绒花被风掀得乱颤。
她没说话,只从怀里摸出块炭笔,在陶片上快速划拉:手抓地,口开合,似想说话。
字迹歪歪扭扭,末尾还沾着块黑灰,是她蹲在尸堆边画的。
苏芽盯着她的唇形。
小禾说话声细如蚊,可唇瓣张合的模样,像极了当年跟着她学接生时,在产妇床头复述症状的认真劲。
她忽然想起,小禾有回给哑婆婆接生,全程靠读唇猜对方疼到什么地步——那婆婆后来拉着小禾的手直哭,说这闺女比自己亲闺女还懂她。
"你能读唇。"
苏芽的声音突然亮了,像火盆里爆出个炸子
"那我们就让哑巴说话,让聋子听风。"
当夜,医棚的门闩刚插上,小禾就抱着个布包挤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小哑巴,七岁的娃子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袄,见苏芽就咧嘴笑,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最后进来的是布娘,怀里搭着卷蓝布,指尖还沾着织机的木渣子——她刚从织坊跑过来,发簪都歪到耳后了。
"都坐。"
苏芽掀开陶瓮的盖子,舀了碗热姜汤推过去。
小哑巴凑过去闻了闻,突然模仿燕迟的声音
"姜汤驱寒,莫要贪杯。"
声线尖细却像得十成十,小禾被呛得直咳嗽,布娘手里的蓝布"啪"地掉在地上。
苏芽眼睛一亮,从怀里摸出支黑竹哨——比她拇指还细,竹节处磨得发亮,是早年接生时防惊扰产妇用的,吹起来声细如蚊,能传半里地。
"小禾,你带队。"
她把哨子塞进小禾掌心
"走亲的妇人、采药的娃子、拾雪的丫头,都能当线。见着异状,在墙根划道竖线;遇着死人,记清嘴型。"
小禾捏着哨子的手直颤,指腹蹭过竹哨上的旧痕——那是苏芽当年被难产的产妇抓出来的。
她抬头时,苏芽正盯着小哑巴笑
"你能摹声?"
小哑巴重重点头,又模仿了声沙哑的咳嗽,像极了青笠客画像里那老者的喘气声。
布娘弯腰捡起蓝布,手指在布上快速穿梭,眨眼间织出个三环套结
"南三寨,毒入水,三人亡,青笠来。"
"好。"
苏芽把蓝布往袖里一塞
"从今起,你们不叫探子,叫'影行队'——影不现,行不言。"
五日后的清晨,小禾裹着件灰布斗篷,腰里别着那支黑竹哨。
小哑巴跟在她身后,脖子上挂着块磨得发亮的陶片——布娘说,这是用南三寨的断瓦烧的,万一遇上事,摔碎了能当信号。
南三寨的废墟静得吓人,雪把房梁压成个大馒头,只有几具尸体露着半截胳膊,手背的冻疮结了黑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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