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手悬在陶铃串上,指尖还沾着窑温未散的陶土屑。
三十盏陶铃在门楣下晃出清响,金属撞口擦出的颤音像冰棱坠进瓷碗,可她分明看见,檐角的雪团凝着,风线静得连炊烟都直上——不是风动。
"是东边老李家。"
身后传来拾柴回来的铁柱的声音,他肩上的木柴压得脖子发红,哈出的白雾里眼睛发亮
"今早我见他媳妇蹲在院儿里摇铃,说守灯是头一个,得让全谷都听见这喜信儿。"
春桃这才注意到,风里零零星星的铃音正往一处聚。
前巷王屠户家的陶铃晃了,西头磨房老周的陶铃应了,最后三十户婚配之家的陶铃全动起来,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着,在雪地里织出一片银亮的网。
她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陶铃,突然笑出声,把最后一盏塞进铁柱怀里
"给你家那口子,赶明儿她要是怀上,也摇得响些。"
铁柱耳尖通红地跑远时,柳氏正贴着夜议会的木墙。
素白产衣被她攥得发皱,布上"活下来"三个字蹭着掌心,像道发烫的疤。
屋内小娥的声音清凌凌飘出来
"宫缩要数香头,一柱香紧过三回,便是要生了......"
那声音突然变了。
柳氏的指甲掐进墙缝里,陈年木屑扎得手背生疼——她听见的是母亲的声音,在那个血浸红床帏的夜里,从雕花木门后漏出来
"救我......"
族里的女人们围坐在堂屋,拨着佛珠念往生咒,没有一个敢推门。
最后那声"救我"尾音发颤,像被人攥住脖子掐断的,接着是婴儿的哭,又尖又细,只响了半声就没了。
"阿娘......"
柳氏喉头发紧,踉跄着退到寒窖旁。
冻土硌得膝盖生疼,她用产衣捂住脸,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
眼泪渗进布里,"活下来"三个字被泡得发软,沾在脸上凉丝丝的。
"柳婶。"
小禾的声音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
柳氏抬头,见灰监台主事蹲在两步外,手里举着盏油灯。
灯芯结着朵小灯花,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寒窖冰墙上,晃成两团模糊的暖。
"苏芽说,"
小禾把灯放在柳氏手边
"痛若无人听,就成了坟;若有人记,就是碑。"她的手指在羊皮卷上划拉两下
"我刚才记了,柳氏,甲申年冬月,思母。"
柳氏望着跳动的灯芯,突然抓起产衣擦了擦脸。
产衣上的泪痕里,"活下来"三个字反而更清晰了。
"苏头儿!"
春桃掀开门帘的动静带起一阵风,吹得议政堂的羊皮卷哗啦响。
燕迟正捧着《荒骨册》副册,见苏芽放下刻刀,指节上还沾着新磨的朱砂——她正往新制的《育养册》上拓印。
"守灯是活下来了,"
苏芽把刻刀往案上一搁
"可要是明儿他娘病了,后儿他爹摔断腿,谁来喂这娃娃?单靠父母,难;全推给谷里,更难。"
她抽出张契纸,边角还留着炭笔印子
"我想了三日,得立'共养契'。
除了父母,还得有三个承灯人——一个教打绳结、辨草药,一个教认毒蘑菇、防雪盲,一个教......"
"教守诺。"
燕迟的指尖划过契纸上的字,眉峰微挑
"人情有厚薄,岂能强契?"
"不是强契,是明契。"
苏芽抄起桌上的陶铃晃了晃,清响撞得人耳朵发颤
"当年我接生,有的人家嫌我手脏不肯让碰,结果孩子脐带没剪干净,没活过七日。后来我立规矩,进产房先洗手,用沸水煮剪子——不是我多霸道,是规矩比情分靠得住。"
老棺儿蹲在火盆边拨炭,突然闷声开口
"我当承灯人。"
他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荒骨册》
"我能教娃娃认坟头,知道自个儿从哪儿来。"
春桃把战刀往地上一拄,铁刃磕出火星
"我教使短刀!三岁能拿木刀,五岁能劈柴,七岁......"
"先教怎么在雪地里跑不摔跟头。"
苏芽笑着打断她,转头对小禾道
"明日谷场立碑,就刻'一人育子,全谷承责;一灯将熄,九灯来援'。"
话音未落,北岭的斥候撞开了门。
"春桃姐!边寨方向有火光!"
春桃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苏芽却先一步拿过大刘留下的开荒日志。
末页的炭笔字被雪水晕开些
"半块灶台炭灰未冷"
几个字却清晰得扎眼。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盏茶工夫,突然对陶娘道
"烧十盏同款油灯,附《共养契》副本。"
又转头对拾骨队队长道
"以'安魂巡'的名义送去——若有人在,自会懂灯里的意思。"
春桃的刀鞘撞在桌角上
"不派兵?万一......"
"万一他们举着火把等的就是我们的刀呢?"
苏芽把日志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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