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的话像块冰碴子掉进苏芽后颈。
她伸手按住小禾发辫上未落的冰碴,触感比窖里的雪还凉
"降了多少?"
"半指。"
小禾翻开青竹簿,指节冻得发红
"亥时三刻记的数,比昨日同一时辰低了半指。"
苏芽蹲下身,指尖抵着簿子上歪歪扭扭的刻痕——这是小禾用烧红的铁签子扎出来的,每个数字都带着焦糊气。
她突然笑了,哈出的白气模糊了面罩
"陶娘的双层瓮起作用了。地底冷气往上窜,窖温降说明冰层在增厚。"
她拍了拍小禾后背
"跟老棺儿说,明早多备三柱香,寒窖的冰棺该上封条了。"
小禾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追问,抱着簿子往窑区跑,发辫上的冰碴子撞出细碎的响。
苏芽刚要转身回屋,就听见谷口传来叫骂声。
春桃的嗓门像破风的刀
"松手!当这是你家后园?"
抬眼望去,两名战妇架着个瘦高汉子往这边拖。
那汉子穿的拾骨队灰袄上沾着黑灰,腕子上还缠着半截麻绳——分明是刚从炼秽窑附近的柴房逃出来的。
他脖子梗得老直,见着苏芽突然笑了
"主母来得正好!我就想问,你们烧人骨当灰肥,封尸首进寒窖,记名字在木牌上,不都是用死人?凭什么我拿根手指头就犯了规?"
周围围过来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农老九蹲在田埂上吧嗒旱烟,烟锅子压得老沉;陶娘捏着块未烧好的陶片,指腹把边缘磨得发亮;阿牛攥着铁叉的手直抖,喉结滚了又滚,最后只闷声说了句
"柱子哥,你疯了?"
"我没疯!"
那叫柱子的汉子挣得更凶,"我娘饿晕在田边,我就想磨点骨粉肥田,让春粮多结半穗!
你们说寒祟尸带毒,可去年用了老周头的骨粉,东头那块地不也没闹病?"
苏芽没说话,只是盯着柱子腕子上的麻绳。
那绳子浸过炼秽窑的黑灰,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是处理寒祟尸时溅的血。
她伸手按住春桃的刀背
"松了他。"
战妇们松手的瞬间,柱子踉跄两步,却没再跑。
他望着苏芽蒙着面罩的脸,突然泄了气
"主母,我就是想让我娘吃口热饭。"
"我知道。"
苏芽解下自己的皮袄,搭在旁边石墩上。
皮袄下露出别在腰间的短刀,刀鞘是用婴儿襁褓改的,边角还绣着半朵没完工的并蒂莲——那是她接生第一个孩子时,产妇塞给她的谢礼。
"所以我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我们用死人,和你用死人,有什么不同。"
她转身对春桃道
"去北坡镇石前,抬三物来:生土肥、活寒棺、疫土炼渣。"
日头偏西时,北坡镇石下聚了百来号人。
镇石有两人高,石面刻满前人的祈愿,风蚀得只剩些模糊的"安丰宁"。
苏芽站在石前,身后摆着三宗物事:陶瓮装的生土肥泛着灰白,冰棺里躺着具蒙着麻布的尸首,炼渣黑得发亮,踩上去咔吧作响。
"这坛肥。"
她拍了拍陶瓮,
"是上个月炼秽窑烧的十二具荒骨。烧过三回,筛过三遍,每块骨渣都记在《荒骨册》上。"
她掀开瓮盖,抓了把粉末在掌心
"它养的是公田,收的粮进谷仓,谁饿了都能来领半升。"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又怎样?还不是用死人。"
苏芽没接话,走到冰棺前。
她伸手揭开麻布,露出张年轻的脸——是上个月冻死的马铁匠,左眉骨有道月牙疤,苏芽替他缝过三次伤。
"这具尸。"
她指尖抚过冰棺上的木牌
"叫马大,爱喝桂花酒,去年秋替战妇队修过二十把刀。"
她转头看向柱子
"你想磨的那根手指,可能属于马大,可能属于李二狗,可能属于阿牛踩死的那个要饭的——但你不知道,对吗?"
柱子攥着衣角的手在抖。
"最后这炼渣。"
苏芽一脚踩碎黑渣
"是上个月寒祟尸埋过的土。"
她蹲下身,捏起块碎渣凑到鼻前
"闻闻?有股烂葱味。要是不炼,渗进井里,喝了的人肠子会烂成筛子。"
她直起腰,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刀身映着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烧骨、封尸、记名,不是为了装清高。是为了让每块骨都有名有姓,让每具尸都被记得被敬着,让每捧土都明白——"
她举刀指向镇石
"用死者,不可忘其为人;护生者,不可失其为人。"
刀锋划在石背的声响像撕帛。
"为人"
两个字刻完时,血珠顺着她指缝往下淌——她太用力了,指甲盖都掀翻了。
农老九第一个上前,接过刀"
来刻最后一笔
"老棺儿、陶娘、阿牛、小禾、春桃依次上前,六人手上都沾着血,在石底挖出个坑,埋下只陶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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