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隘口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会稽孤鸿残袍下的云纹内衬被吹得翻卷,露出半片绣工——正是阿灰从废城叼回的那半块。
他脚边三百流民直挺挺立着,眼蒙黑布,松脂浸过的蒿草在掌心攥得发潮,每根草秆都沾着他们的汗,混着冷雪的腥气。
"北谷的灯亮得早。"】
他喉结动了动,铁匣在掌心硌出红印。
匣里装着"引魂散"的灰烬——三年前他带人烧了三十七个流民的草棚,骨灰混着香灰碾成粉,说是替天收走罪民。
此刻他举高铁匣,声音像破风箱
"今夜子时,千盏罪灯燃尽,你们的罪就赎清了。"
蒙眼的人群里有个年轻汉子抖了抖,蒿草簌簌落了两根。
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庙,孤鸿说只要烧了北谷的灯,就能让冻死的老娘上极乐。
可方才路过隘口山涧,他偷摸掀开黑布角,看见涧边结着冰的草窠里,竟有半块烤糊的甜薯——和他最后塞给老娘的那块,焦痕位置一模一样。
"闭户熄灯!"
燕迟的声音从北谷深处传来,带着青铜扩音筒的嗡鸣。
他站在分治阁顶楼,指尖抵着案上的《北谷新编》,书页被风掀得哗哗响。
火市的地火没熄,暖渠里的蒸气漫上来,在谷口结成白雾,倒像给三百流民蒙了层薄纱。
"哭川。"
他转头看向阴影里的男人,对方左臂的幽旌烙印还泛着焦黑
"带十个人,从隘口东侧的冰沟绕过去。"
哭川摸了摸腰间的镰刀,那是他藏了三年的——女儿小桃断气前,他用这镰刀割过松枝给她垫尸。
"您说的那话..."
"真管用?"
"管用。"燕迟翻开案下的名册,最上面一页是"春枝小桃"两个名字,墨迹还没全干。
昨夜苏芽蹲在雪地里替哭川写名字时,他站在廊下看,雪落在她后颈的碎发上,像落了层盐。
"他们不是来赎罪的,是来要个答案——自己活着,是不是比死了的人更有罪。"
他把名册推过去
"把这页撕了,折成灯花。"
哭川攥着纸页转身时,听见燕迟又补了句
"告诉他们,北谷的灯不是照罪的,是照活人的。"
灯娘的盲杖敲在冰面上,笃、笃、笃。
她怀里抱着最后一箱铜脚灯,箱盖没扣严,露出半截灯柱,沾着她的体温。
小禾扶着她胳膊,掌心全是汗
"灯姨,再往前五十步就是敌阵了。"
"我知道。"
灯娘笑了笑,盲眼蒙着的蓝布被风吹得晃。
她记得十年前给苏芽他娘接生,那女人疼得直抓她手腕,说
"稳婆的手是活人的桥"。
后来世道乱了,她开始做灯,用碎铜片敲灯座,用松脂熬灯油——"灯也是桥,"她跟苏芽说过,"把走散的魂儿,引回活人堆里。"
"默僧?"
小禾突然压低声音。
身后传来粗布摩擦的声响。
那个总在废寺敲木鱼的老和尚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肩头扛着盏铁莲灯,灯身锈得像块黑炭,莲瓣纹路却清晰得很——前朝皇室祭祀用的,苏芽说过。
默僧没说话,只是把铁莲灯往地上一放,"咔"的一声,冰面裂开细缝。
"摆这儿。"
灯娘蹲下身,摸出一盏铜脚灯,又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是苏芽连夜抄的流民名册,"春枝小桃柳氏阿妧"...每张纸条都压在灯座下。
小禾划亮火折子,灯芯"噗"地窜起黄焰,映得灯娘的蓝布眼罩发亮。
第三十七盏灯点亮时,风突然转了方向。
蒙眼的人群里传来布料撕裂声,一个妇人踉跄着冲出来,黑布挂在耳边,眼睛红得像浸了血。
她扑到写着"柳氏阿妧"的灯前,指尖几乎要戳进灯油里:"这是我闺女!"她喉咙里发出呜咽,"阿妧七岁那年偷挖甜薯,被东家抓住...是北谷的稳婆,用草药给她敷的伤!"
哭川从冰沟里钻出来时,正好听见这句。
他把折成灯花的纸页往空中一抛,纸页打着旋儿落在妇人脚边,上面"柳氏阿妧"四个字被雪水洇开,像朵淡墨的花。"北谷记下了每一个进来的人!"他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隘口的石壁上,"你们不是弃民——"他摸了摸左臂的焦痕,"是活证!"
人群炸了。
有个老头扯下黑布,跪在写着"张狗剩"的灯前直磕头
"狗剩是我孙子,腊月廿三没的...你们真把他名字记在册上了?"
有个年轻媳妇抱着写"李招娣"的灯笑,笑着笑着又哭
"招娣是我妹妹,她走时攥着我的手说'姐,我冷'...原来你们给她暖过手。"
苏芽站在高台边缘,风掀起她的披风,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她望着灯海边的人群,突然觉得太阳穴发胀——不是疼,是痒,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往脑仁里钻。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变了:那个哭着喊"阿妧"的妇人,她的记忆像电影似的在苏芽脑子里闪——阿妧蹲在灶前吹火,灶里的红薯香得直冒油;那个磕头的老头,他的记忆里是孙子趴在他背上,用冻红的手指戳他后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