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锹磕在青砖上的脆响里,苏芽听见了陶瓮裂开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她在产婆房里,听见婴儿裹着胎衣坠地时,胎膜崩裂的轻响。
可这声呜咽里浸着潮霉味,混着雪水渗进她靴底,冻得人后颈发紧。
"挖到了!”
影行的粗嗓门撞碎雪雾,几个汉子抬着半人高的陶瓮从地窖里钻出来。
瓮身裹着褪色的红绸,边角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在雪地里像块溃烂的疮。
苏芽盯着那红绸,忽然想起上个月在西市破获的"地母祭"——主持的神婆说,用处子血染红的绸缎裹住"祭品",能让地母更欢喜。
"墨奴!"
小禾突然喊了一声。
人群炸开些骚动,那个右手畸形的抄经人正缩在粮囤阴影里,左手死死攥着半块冻硬的炊饼。
他看见苏芽望过来,喉结动了动,竟直挺挺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雪地上发出闷响。
陶瓮被撬开的瞬间,潮湿的纸页味涌出来。
小禾戴着手套翻检,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是《血脐录》全本!"
她举起一卷,纸角泛着不正常的潮润,在雪光下竟像沾了泪。
苏芽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纸边,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这次不是血雾,是女人的呜咽,婴儿的啼哭,混着夯土砸在棺盖上的闷响。
"她们也该被记得。"
声音从脚边传来。
墨奴用左手在雪地上划出歪扭的字迹,指甲缝里全是血。
苏芽蹲下来,看见雪面歪歪扭扭写着
"我娘,我姐……都被选作'地母替身',埋进奠基坑里哭着断气。"
他抬头时,眼白里全是血丝
"那年建州学宫,监工说要活埋三个女人镇地基。我姐才十五,哭着求他们等我娘来替——结果她们娘俩都被捆了。"
小禾取来清水碗时,苏芽正盯着墨奴颤抖的左手。
她蘸了他指尖的血滴进碗里,水面荡开涟漪,血丝竟慢慢凝成字
"地母三百七十二"。
"你抄的不是历史,是复仇。"
苏芽的声音像冰碴子。墨奴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哭腔
"苏首领,你救过被活祭的孩子,可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坑?三百七十二个'地母',三百七十二座坟,每座坟里都压着个会喘气的活人!"
他突然抓住苏芽的裤脚
"我把她们的名字都抄进书里,我要让后世知道,那些不是'祭品',是李阿花,是王招娣,是——"
他说不下去了,喉结动了动
"是我娘,是我姐。"
雪越下越大。
苏芽站起身,把《血脐录》递给影行
"先收进刑房。"
她转身时,衣角扫过墨奴冻得发紫的手背,像扫过一截枯枝。
当晚静室里,小禾的手在发抖。
她举着铜灯凑近苏芽的眼睛,灯影里,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正泛着死鱼般的灰白。
"首领,这是..."
"血视过度。"
苏芽摸黑扶着桌沿坐下,声音平稳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每次烧那些脏书,我都能看见里面的人命。之前能忍,今天..."
"可能是烧得太急,伤了眼。"
门被推开时,寒气卷进来。
燕迟的狐裘还沾着雪,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握住苏芽的手腕
"小禾说你看不见了?"
苏芽反握住他的手,指节冷得像冰锥
"燕迟,我今天在火里看见个小女孩。"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才七岁,被神婆说是'龙女转世',要剜心祭天。她攥着我的衣角喊'阿姊救我',可我只能烧了那本书——"
她突然攥紧他的手
"若放任这些'术'流传,百年后必有人称其为'古法圣典',再拿女人孩子去填坑。我不怕背骂名,只怕将来的孩子问——你们当时为什么不烧?"
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炭盆的噼啪声。
燕迟抽回手,苏芽听见纸张摩擦的声音。
再然后,有热意烘着她的脸——是火。
"你说得对。"
燕迟的声音带着点哑
"有的光,不该照亮坟墓。"
苏芽摸过去,指尖碰到他掌心的余温,还有半片未燃尽的纸灰。
那是他刚写了三天的《新政要略》初稿,墨迹还没干透。
第三日晨,小禾的手像片温柔的叶子,托着苏芽的肘弯。
她能感觉到雪粒打在脸上,能听见人群的呼吸声像潮水,能闻见松枝燃烧的焦香——市心高台到了。
"《禁术约章》。"
苏芽摸出怀里的纸卷,指腹蹭过燕迟连夜重抄的字迹
"凡涉人祭、活殉、血引之术,只准记其祸,不准传其法;违者,视为蛊惑民心,依律严惩。"
她松开手,纸卷落进火盆,"我以盲证真——谁愿与我同焚?"
有人抽了抽鼻子。
是文娘,苏芽听得出她衣料摩擦的声响
"我藏了十年的《奉常祭仪》。"
老典守的手搭在她手背上,递来一卷沉得惊人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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