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小姐,”徐管家的声音透过门禁传来,一如既往的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老爷子身体不适,想请您过去一趟。”
厉老爷子?身体不适?
在这个时候请她过去?
沐倾颜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但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知道了,稍等。”
她对着屏幕说完,挂断了颜可的电话,快速给颜可发了条信息告知情况,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漱换衣。
陈伯不在家,估计是出门采购了,沐倾颜洗漱完留了张纸条在桌子上。
厉家老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息。徐管家一路沉默地将沐倾颜引至厉老爷子的卧室。
床上,厉老爷子半靠着,脸色灰败,呼吸有些急促,手上还打着点滴,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
然而,当沐倾颜走进来,他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她,里面没有半分病弱,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来了?”厉老爷子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厉爷爷。”沐倾颜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微微颔首,脊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宿醉和心碎让她脸色苍白,眼底带着青黑,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看到今天的新闻了?”厉老爷子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寒暄。
沐倾颜沉默地点点头。
“哼!”
厉老爷子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哼,“倾颜啊,六年了。我以为你早就该明白,你和沐言,是两个世界的人。六年前我就说过,沐氏与厉家是不可能在一起结为亲家,太过聪明和有主见的女孩子,不适合做厉家的媳妇。”
他喘了口气,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沐倾颜的脸,“当年沐言年纪小,不懂事,缠着你,我看在两家旧交的份上,没跟你计较。没想到六年过去,你还是这么不知进退,不知廉耻!”
“厉爷爷!”
沐倾颜猛地抬起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怒火和巨大的屈辱。
六年前厉老爷子单独找她,说的就是这番话!
是她年少无知,把那份刻薄的羞辱当成了长辈的“劝诫”,成了她多年来自卑和逃离的根源!
如今,他竟然又旧事重提,甚至变本加厉!
“我和厉沐言……”沐倾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年少无知时有过一些不成熟的好感,早就不作数了。我从未想过要纠缠他,更无意破坏他的婚事。昨晚……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
厉老爷子嗤笑一声,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意外到让全城都看厉家的笑话?意外到让林家觉得‘时机不对’?倾颜,你比你父亲精明多了,也更懂得怎么利用舆论来达到目的!你这种国外归来女人,心思就是野!”
他喘得更急了些,似乎真的被气到了,但沐倾颜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
六年前用话语羞辱她,六年后用病情和更恶毒的语言来逼迫她就范!
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沐倾颜。
她看着床上这个看似病弱、实则心思深沉狠辣的老人,看着他眼中**裸的鄙夷和算计,昨晚被厉沐言伤透的心,此刻又被他的至亲狠狠践踏。
“厉爷爷。”
沐倾颜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冰,“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请您放心,我沐倾颜虽然出身不错,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从今往后,厉沐言是死是活,是订婚还是结婚,都与我沐倾颜再无半点瓜葛。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更不会‘纠缠’他。您满意了吗?”
“另外,容我再插一句。 关于“厉家的需要”:“您认为厉家需要‘好拿捏’的孙媳,或许是出于对家族稳定的考虑。但恕我直言,通过压制个体特质来寻求的‘稳定’,可能只是表面的平静,甚至埋下隐患。”
“真正的稳定,源于核心成员的强大、团结与相互成就。沐言值得一个能与他灵魂相契、共担风雨的伴侣,而非一个被驯服的附属品。”
这场谈话让沐倾颜深刻认识到厉家掌舵人对她的排斥,以及她和厉沐言之间横亘的、难以逾越的家族鸿沟。
为了保护当时羽翼未丰的厉沐言不因自己而与家族产生直接冲突,也为了追求自己的成长,她选择了出国。
“六年前…”他艰难地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垂暮之人的苍凉,“是我…做得过了。伤害了你的…自尊。”
沐倾颜的心,被这迟来了六年、轻飘飘的一句“过了”,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浓浓的嘲讽:“厉老先生言重了。一张支票而已,买断一段‘不配’的‘青梅竹马’情谊,很公平。我的自尊,不值钱。”
“青梅竹马…”厉老爷子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她,“仅仅是…青梅竹马?”
沐倾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心却在滴血。
她强迫自己用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不然呢?厉老先生以为是什么?小时候不懂事,玩伴间的依赖罢了。谁会把小孩子过家家的话当真?您太高看我了,也…太小看您孙子了。”
她的话,像一把双刃剑,既否认了过去的“情谊”,也撇清了自己现在的“纠缠”。每一个字都带着自我割裂般的痛楚,却又被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厉老爷子死死地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半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颓然陷进枕头里,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忧虑取代。
他剧烈地喘息着,枯瘦的手紧紧抓着雪白的床单,指节泛白,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绝望。
“好…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不顾一切的偏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求你…沐倾颜…看在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