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碎的、带着酒气和泪水的呜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厉沐言的眼底激起了短暂的、剧烈的波澜。
他扣着她手臂的手指,在听到那五个字的瞬间,猛地收紧,力道之大让沐倾颜痛得闷哼一声,却也像被这剧痛骤然刺穿了醉意的迷雾。
她倏地睁开眼。
刚才不管不顾吐露真心的勇气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留下冰冷而**的滩涂。
理智回笼,带着一种灭顶的羞耻和恐慌。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竟然…竟然真的把那句话问出来了?
就在他面前?在他明天就要和别人订婚的前夕?
酒意带来的虚妄勇气瞬间消散,巨大的难堪和清醒的认知像冰水当头浇下。
她看着厉沐言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不再是纯粹的怒火,却比怒火更让她心慌。
她猛地别开脸,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将那些失控的眼泪憋回去。
骄傲和倔强在狼狈中死灰复燃,她用那只自由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粗鲁,仿佛要擦掉所有示弱的证据。
地下停车场的冷空气顺着敞开的电梯门涌入,吹在她裸露的肩头和发烫的脸颊上,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分。
明天…明天他就要是别人的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厉沐言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倔强擦拭眼泪的手上,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落在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他周身那股迫人的低气压似乎凝滞了,不再狂暴,却变成了一种更沉重、更压抑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就在沐倾颜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想要不顾一切挣脱开时,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也砸在她刚刚升起一丝卑微希冀的心上:
“我不喜欢你了。”
沐倾颜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厉沐言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任何戏谑,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陈述。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似乎穿透了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自我剖析般的清醒。
“因为你。”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艰涩,“我没办法靠近别的女人。”
沐倾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
这算什么?迟来的控诉?还是对她六年前“罪孽”的宣判?
然而,厉沐言的下一句话,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
“但林薇薇不一样。”
林薇薇!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沐倾颜脑中炸开。
那个明天就要和他并肩站在订婚宴上的女人!
原来……原来他的“不一样”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的“厌女症”,独独对林薇薇无效?
原来他所谓的“没办法靠近别的女人”,只是因为心里装着她这个“祸害”,而林薇薇……才是那个能让他“正常”的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感瞬间席卷了沐倾颜。
她所有的委屈、不甘、方才那不顾一切的试探,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以为自己至少……至少在他心里还有一点点位置,原来她只是他人生里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一个需要被“克服”的障碍!
而林薇薇,才是那个能带他走向“正常”和“未来”的光明!
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刚才还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冰冷。
裹在身上的昂贵西装,此刻像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也变成了令人作呕的嘲讽。
她甚至感觉不到手臂上他紧箍的力道了。
世界的声音在远去,只剩下心脏被碾碎成齑粉的、无声的轰鸣。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里,沐倾颜忽然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自嘲的弧度。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尖锐:
“哦?是吗?”她看着厉沐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那…明天的订婚宴,有邀请我吗?”
厉沐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扣着她手臂的手指瞬间绷紧到极致,指节泛白,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底翻涌起比刚才更汹涌、更复杂的黑色风暴——震惊、难以置信、被戳中要害的狼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尖锐问题刺痛后的狂怒!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空气凝固成了实质,冰冷而粘稠。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他薄唇紧抿,从齿缝里挤出冰冷坚硬、不留一丝余地的两个字:
“不可…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松开了钳制着她手臂的手。
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沐倾颜被那反作用力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电梯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厉沐言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他决绝地转身,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昏暗空旷的停车场深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厚重的西装,失去了他手臂的支撑,瞬间从沐倾颜的肩膀上滑落,无声地堆叠在她脚边昂贵的皮鞋旁,像一团被遗弃的、华丽的垃圾。
冰冷的地面寒气瞬间从脚底窜起。
沐倾颜背靠着冰冷的电梯壁,身体顺着光滑的金属面,一点点、无力地滑落下去。
高跟鞋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最终蜷缩着蹲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双臂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没有声音。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
只有肩膀无声而剧烈的颤抖,像寒风中被吹落的枯叶。
那件象征着短暂庇护与巨大羞辱的黑色西装,就在她脚边,讽刺地提醒着她今晚所有的狼狈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