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垂云镇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空气里饱和着泥土、青草和湿漉漉的梧桐树皮混合的清冽气息。夏语走在林晚的左手边,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护着她,避开人行道上积水的洼坑。傍晚的街道人流如织,放学的学生、下班的工人、买菜归家的主妇,汇成一股喧闹的潮水。夏语努力说着轻松的话题,试图驱散林晚身上那显而易见的紧绷感,她的回应却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激起微弱的涟漪。
“喏,就是这家!”夏语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家挂着“老张骨汤面”招牌的小店。门脸不大,玻璃门被进出的人推开又合上,带出阵阵浓郁的、带着油脂香气的白雾。店内人声鼎沸,蒸汽缭绕,伙计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里高声报着菜名,碗筷碰撞声不绝于耳。“我听好几个同学都说,这里的面特别劲道,汤底是老板用大骨和老母鸡真材实料熬出来的,特别鲜甜。”他侧过头,带着点征询的意味看向林晚,“哦,对了,你喜欢吃面吗?”
林晚微微仰起脸,小巧的下巴点了点,动作轻得像受惊的蝶翼触碰花蕊。然而,她全身的线条依旧是僵硬的,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店内攒动的人头和升腾的热气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校服下摆,指节泛白。她像一株被突然移植到喧嚣闹市的水仙,局促不安。
这细微的紧绷没有逃过夏语的眼睛。他心头掠过一丝歉意,声音放得更轻,带着明显的退让:“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觉得太吵了?”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周围,“要不我们换一家?安静点的?或者,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陪你去找。”他做好了立刻带她离开这片喧嚣的准备。
林晚却像是被这话语里的关切和退让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意的眼睛里,此刻却浮现出一种近乎倔强的光芒。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鼓劲,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就……这里就可以了!”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笃定,“听你说的那么好吃,我也忍不住想尝尝。”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嘈杂的店内,这一次,似乎多了一点挑战的意味,“只是……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我没太适应过来而已,没事的!”她挺了挺小小的背脊,“我可以的!”
夏语看着她明明紧张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心头那份内疚感更深了,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其实真的不用勉强,”他再次强调,语气诚恳,“我们真的可以换一家人少、或者你喜欢吃的店。没关系的。”
“不换!”林晚的倔强劲儿上来了,她用力摇了摇头,乌黑的丸子头也跟着晃动了一下,眼神异常坚定,“走来走去太浪费时间了!我还有一大堆资料没整理完呢!”她甚至搬出了“工作”,小小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社长大人,你就别折腾了,好吗?”那声“社长大人”带着点小小的埋怨,却奇异地软化了她强装的强硬。
夏语看着她这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无奈地笑了。他不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在嘈杂的面馆里快速扫视一圈,锁定了最里面靠墙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行,就这里。跟我来。”他自然地伸出手臂,虚虚地护在林晚身后,像为她隔开一道无形的屏障,引着她穿过鼎沸的人声、弥漫的蒸汽和端着滚烫面碗穿梭的伙计,走向那片小小的避风港。
他的手臂并未真正触碰到她,但那份有意识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姿态,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林晚。她跟在他身后,鼻尖似乎还能嗅到他校服外套上残留的、淡淡的洗衣粉和雨水混合的清冽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珍视的安全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她紧张的心房。原来,真正明白和理解自己的人,是真的会时刻在意你细微的不适,会不动声色地为你隔开喧嚣,把你安放在一个相对安稳的角落。这种感觉……真好。一种细微的、带着酸涩的甜意,在她心底悄悄弥漫开来。
夏语对此浑然不觉。他只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让一个安静的女孩子被迫置身于她不喜欢的嘈杂环境,那份粗心带来的愧疚感沉甸甸地压着他。他拉开角落那张有些油渍的木椅子,示意林晚坐下,自己才坐到对面。
“看看想吃什么?”夏语把一张塑封的、边缘有些卷起的简易菜单推到林晚面前,目光温和,“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葱姜蒜?香菜?辣椒?”
林晚看着菜单上密密麻麻的字和诱人的图片,小声说:“我……不吃香葱和香菜。”
“好,记住了。”夏语了然,没等林晚纠结完,便干脆利落地抬手招来了忙碌的服务员。他声音清晰,语速很快地报出两碗招牌骨汤面,特意强调:“一碗不要葱,不要香菜。另一碗正常。” 点餐的过程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少年人少有的、令人安心的沉稳。
服务员应声而去,小小的角落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的暮色渐浓,街道上的喧嚣隔着玻璃门,像隔着一层磨砂。面馆内的嘈杂声浪似乎也在这个角落减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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