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心跳里的诗9 第226章 迦南之门

逃生舱像个被踢飞的罐头，在虚空里跌跌撞撞地滑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林栀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瘫在冰冷的合金座椅上，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娃娃，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眼泪早就流干了，脸上只剩下干涸的泪痕和一种麻木的痛楚。脑子里反复播放着最后的画面：苏牧转身时那个复杂到极点的笑容，还有那点在他被猩红吞噬前，倔强闪烁了一下、随即永堕黑暗的炽白光芒。

等他？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钉子钉进她的脑海里。在那样的绝境里，等这个字，听起来多么奢侈，又多么残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她甚至能尝到自己咬破手臂皮肤后，口腔里弥漫开的那股铁锈似的血腥味。这疼痛让她勉强保持着清醒，没有彻底被悲伤的浪潮淹没。不能疯，还不能。这是苏牧用命换来的机会，她得攥紧了，死也不能松手。

航行的时间感是错乱的。逃生舱像个沉默的棺材，只有卫生系统低沉的嗡嗡声和导航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冰冷的数字，证明着时间和空间还在流逝。外面的星空陌生得让人心慌，星辰的排列方式是她从未在任何星图上看过的诡异图案，透着一股亘古的荒凉，仿佛这片宇宙角落早已被时间和生命所遗忘。

她强迫自己动起来，像检修机器一样检查着自身。体内那“自然印记”的力量还在缓缓流淌，像一股温润的泉水，自发地修复着身体和精神的创伤，这是目前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暖意的东西。意识深处，那团来自“协议”的幽蓝数据核心和心钥徽章，依旧死气沉沉，仿佛也一同为失去的同伴默哀。

逃生舱的能量还剩七成多，撑到目的地问题不大。这舱子简陋得可怜，除了保证你不死，几乎没别的功能。导航屏幕上是这片陌生星域的简化图，一个绿色的箭头固执地指向远处一团模糊的光晕标记，旁边是不断缩小的数字：距离……预计抵达时间……

大部分时间，她只能靠冥想和回忆度日。用“自然印记”的平和气息来对抗内心撕裂般的痛苦，同时像反刍动物一样，反复咀嚼着和苏牧在一起的每一个片段——从最初那个沉默寡言、浑身是伤的护卫，到后来一次次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依托。他的背影，他偶尔流露的关切，他挡在她身前时的决绝……这些记忆成了她漂浮在这片冰冷虚空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偶尔，她会透过厚厚的观察窗看向外面。有时会掠过一些死气沉沉的小行星，像宇宙的墓碑；有时远处会闪过一颗星球破碎后的残骸，静静地悬浮着，诉说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灾难。这片星域，本身就像个巨大的坟场。

就在预计抵达时间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身心俱疲几乎到达极限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环。

一个残破到让人触目惊心的人造星环，就那么孤零零地悬在虚空里。它的规模大得超乎想象，与其说是空间站，不如说更像某个远古神只遗弃的项圈。环体是暗沉得近乎黑色的金属，上面布满了狰狞的撞击坑和巨大的撕裂伤口，很多地方的结构已经扭曲成了怪异的形状，甚至整段整段地缺失了，露出里面错综复杂、早已黯淡无光的骨架。它太老了，太破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被漫长岁月和惨烈战争反复蹂躏后的死寂气息。

这就是“迦南”？传说中的“边缘哨站”？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飘浮在宇宙里的、巨型钢铁残骸。

导航屏幕上的绿色箭头稳稳地指向圆环上一个看起来相对“完整”的区域——那里似乎有一个对接港口的轮廓。绝处逢生的微弱希望，像火柴划亮时的那点光，在她心里闪了一下。

逃生舱开始调整姿态，准备执行自动对接程序。

就在舱体缓缓转向，对准那个港口的时候——

嗡！

一股无形的、强大到让舱内空气都为之凝滞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水般猛地从残破星环的方向扫掠而来，瞬间将逃生舱里里外外探了个通透！

【警报：未授权未知载具，你已进入‘迦南’哨站防卫识别区。】

【能量特征扫描……分析中……】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高纯度自然生命能量反应，谱系古老……关联数据库比对……匹配度低。】

【同时检测到未知高阶能量波动……属性混乱……判定为‘混沌变量’特征……】

【综合威胁等级评估：中高。潜在不可控因素。】

【根据《边缘哨站迦南安全管理条例》第11章第3条，启动3级防御协议。非友好目标，予以驱逐或摧毁。】

一个冰冷、刻板、每个字都像是用冰锥敲出来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死寂的舱内响起，瞬间击碎了林栀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导航屏幕被强制切换，显示出星环外围几个隐蔽武器平台正在解除伪装、充能聚焦的骇人画面！幽蓝色的能量在炮口汇聚，死亡的光斑已经牢牢锁定了这个渺小的逃生舱！

林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浑身冰凉。怎么会这样？！千辛万苦跑到这里，连门都不让进，直接就要被当成靶子打掉？！

“我没有恶意！”她扑到舱壁前，对着空处嘶声喊道，声音因为紧张和绝望而颤抖，“是‘方舟’同盟的紧急权限指引我来的！我需要庇护！我需要帮助！”

【信息核实：‘方舟’同盟已于标准历法纪元前终止活动，其所有权限及协议均已失效。】

【重申：根据现行《边缘哨站迦南安全管理条例》，禁止任何未登记、高威胁性目标靠港。】

【最后警告：立即掉头离开警戒空域。重复，立即离开。否则防卫系统将自动开火。】

冰冷的回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透着一种程序化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武器平台的充能光芒越来越亮，幽蓝变成了刺眼的亮白色，毁灭似乎就在下一秒。

巨大的绝望感像一只巨手扼住了林栀的喉咙。强行冲进去？这破逃生舱给空间站的外壳挠痒痒都不够格。掉头离开？能量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在这片陌生的死寂星域里，结局恐怕比被一炮轰掉更惨。

进退维谷，十死无生。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挣扎，准备闭上眼睛迎接终结的刹那——

体内那一直缓缓流淌的“自然印记”传承，仿佛被这座古老残破星环散发出的某种苍凉、沉寂、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同源共鸣的气息所触动，突然变得活跃起来！与此同时，她贴身收藏着的那枚来自“晶语者”文明、早已黯淡无光的深蓝色“文明回响晶石”，竟然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沟通！用它们能理解的方式沟通！

她不再徒劳地对着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麦克风喊叫，而是猛地将双手死死按在冰凉的内壁上，闭上双眼，全力催动起“自然印记”的力量！但这一次，她输送的不是纯粹的生命能量，而是尝试着将那份源自翠绿种子的、关于生命繁荣与凋零、关于平衡与共生、关于在毁灭中保存火种的传承意志……连同那枚“回响晶石”中承载的、一个文明覆灭前所有的悲怆、不甘、以及对存在痕迹最后的执着……将她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挣扎、失去同伴的痛苦、对一丝生机的渴望……所有这些复杂到极致的情感与信息，糅合成一股纯粹而强烈的精神意念，如同投石问路般，向着那座冰冷的、程序化的星环，不顾一切地奔涌、传递过去！

她在用灵魂呐喊，用承载的文明印记叩门！

我不是入侵者！

我身上带着逝去世界的回响！

我来到这里，不为掠夺，只为寻找一个能让生命继续喘息、能让旅程得以延续的角落！

如果“迦南”这个名字，还代表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庇护之意，请回应我！

这孤注一掷的精神倾泻，几乎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精神，眼前一阵发黑，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舱壁上，大口喘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武器平台的充能光芒已经亮到了极致，刺得人眼睛生疼。毁灭的倒计时仿佛在耳边滴答作响。

然而，那预料之中的毁灭光束，并未如期而至。

充能的光芒，在达到顶点的刹那，……停滞了。

然后，开始……缓缓地、极其不情愿般地……减弱。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僵硬的语调里，竟然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人性化的……数据流阻塞般的迟疑，甚至……还有一点点，像是被触动了古老记忆模块而产生的……微澜？

【……接收到非常规信息流……包含多重……文明印记碎片……】

【……自然之种传承确认……信息熵值极高……蕴含非逻辑驱动情感模块……】

【……重新进行威胁评估……逻辑核心与情感模拟模块产生冲突……优先级判定中……】

武器平台的炮口虽然依旧对着逃生舱，但那致命的亮白色光芒已经消退了大半，变成了警戒状态的幽蓝色。

【……根据紧急状况处理备用条例第7款第3项（模糊条款），基于人道主义避难原则及古老契约精神残留信号……】

【……临时授予限时避难权限。有效期至下一次系统核心自检（时间未定）。】

【最高警告：避难者，你的一切行为都将处于不间断监控下。任何被判定为威胁哨站安全的行为，将导致权限立即永久撤销，并启动无警告清除程序。】

【引导光束已生成。限你跟随引导，进入第七号废弃维护港。严格禁止进入其他任何区域。重复，严格禁止。】

一道柔和的、带着些许陈腐气息的牵引光束，从那个破败的对接港口射出，如同一条虚幻的绳索，轻轻缠绕住了逃生舱。

林栀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座椅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成功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逃生舱被牵引光束引导着，颤颤巍巍地驶入了那个所谓的“第七号废弃维护港”。这名字起得真他妈贴切——与其说是港口，不如说是个超大型的废弃垃圾场。内部空间大得惊人，却一片昏暗，只有几盏苟延残喘的应急灯，投下惨淡而不安的光斑，勉强照亮了满地狼藉：堆积如山的报废机器人残骸、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大型工具、凝固的黑色油污、以及能埋掉脚踝的厚厚尘埃。空气浑浊不堪，混合着浓烈的铁锈、机油、还有某种东西**后的酸涩气味，刺鼻得让人头晕。

舱门嗤一声打开，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栀扶着舱壁，脚步虚浮地走了下来，双脚踩在松软的尘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环顾这个巨大、空旷、破败到极点的机库，心里那点刚升起的希望又凉了半截。这就是“迦南”？一个除了自动防御系统还在苟延残喘，其他部分早已死透了的钢铁坟墓？

然而，就在她内心被失望和疑虑充斥的时候，体内那“自然印记”的传承，以及胸口那枚紧贴皮肤的“回响晶石”，再次传来了清晰的、带着指向性的悸动！这一次，悸动的源头并非来自机库外面那片星空，而是……深深植根于脚下这座庞大星环的内部，那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所在。

仿佛在这片废墟的表象之下，还沉睡着某种……东西。

几乎同时，一股微弱到极点、却无法忽视的、带着明显审视和好奇意味的“注视感”，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渗透出来，像无形的蛛丝，轻轻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栀猛地抬起头，汗毛微竖，警惕地看向机库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阴影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