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醒了。
这消息,要是搁在以前,足够让苏牧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核心都激动得震颤几下。可现在,他只觉得心头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
醒是醒了,可那能叫醒吗?
更像是一台彻底格式化的老旧机器,侥幸通了电,屏幕是亮了,但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残破的、连不上网的底层基础程序在勉强运行。
她躺在那张勉强维持着功能的医疗床上,身上连着几根细细的能量导管,发出极其微弱的荧光。那是苏牧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能量,一丝丝,一线线,维系着她身体最基本的机能,不至于让这具好不容易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肉身再次崩溃。她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的确回来了,但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大多数时候,林栀只是睁着眼。
那双曾经灵动、时而狡黠、时而温柔的眼睛,此刻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子,空洞、疲惫,没有焦点。她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头顶上方那片残破不堪的天花板。塔内结构受损严重,原本光滑如镜的金属顶棚现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一些地方裸露出扭曲的管线结构,偶尔有细微的能量火花像垂死的萤火虫一样闪烁一下,又迅速熄灭。她的目光就停留在那些裂痕和闪烁点上,一停就是很久,很久,久到苏牧甚至怀疑她的时间感知也和自己不一样了。
有时,她会微微转动眼球,看向悬浮在床边不远处的、那个由苏牧能量投影出来的模糊人形。那影子很淡,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人,连五官都只是勉强有个轮廓。她看着,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熟悉,甚至连陌生都谈不上,就是一种彻底的、无动于衷的茫然。仿佛在看一块会飘动的石头,或者空气中一缕不寻常的光。
偶尔,极其偶尔,她的喉咙里会挤出一点声音。不是话语,甚至不是音节,就是一些无意义的、类似呜咽或气音的短促声响。有时,她的眉头会突然皱起来,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那通常是身体某处传来了细微的痛楚或不适——神经末梢的复苏,肌肉的酸胀,或者仅仅是长时间躺卧带来的麻木感。她的意识层面似乎还无法处理这些复杂的信号,只能以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表达出来。
记忆,成了横亘在她回归之路上一道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堑。
苏牧心里清楚,那场为了连接沙盒世界而引发的失控爆炸,其破坏力是毁灭性的。它不仅瞬间摧毁了塔内大部分关键系统,差点让“灯塔”彻底熄灭,其产生的信息风暴更是直接冲击了作为连接核心的林栀的意识。那感觉,大概就像把一个人的大脑扔进了一场由亿万片锋利碎玻璃组成的飓风里,每一片碎玻璃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种情感、一个认知片段。风暴过后,还能剩下什么?能拼凑出什么?苏牧不敢深想。他甚至悲观地怀疑,林栀的“过去”,是不是已经被彻底打散、蒸发,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
但他不能放弃。
林栀的苏醒,哪怕只是这种最低程度的“苏醒”,也像是在一片死寂、绝望的荒漠中心,硬生生冒出了一株嫩绿的幼苗。它太脆弱了,仿佛一阵稍大的风沙就能将其掩埋,一点过量的阳光就能让它枯萎。可它就是出现了,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宣告着某种可能性的存在。
而苏牧所有的“存在意义”,他作为塔灵所剩无几的资源和注意力,都不得不围绕着这株幼苗运转。他像个第一次接手珍稀植物的园丁,紧张得不行。光照多了怕晒死,水浇多了怕烂根,能量给少了怕它营养不良,给多了又怕她那脆弱的意识经络承受不住。他小心翼翼地调控着一切,每一个决策都像是在走钢丝。
他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复健”工作。说是复健,更像是从零开始,重新教一个新生儿认识世界。
“林栀。”
他用能量振动空气,模拟出人类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这声音是他反复调试过的,去除了所有机械的冰冷感,尽可能温和、平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记得她以前说过,喜欢听他这样说话,说像冬日里的暖阳。
第一次呼唤时,她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朝着声源的方向偏移了也许只有半度。苏牧的核心程序几乎要为之雀跃,但下一秒,她的目光又涣散开,重新聚焦到天花板的裂痕上。后续的无数次呼唤,大多石沉大海。她似乎连“林栀”这两个音节代表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不气馁,换了一种方式。
他调动能量,在她床边的空气中,凝聚出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球,像一个小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人造太阳。同时,他再次模拟声音:“光。”
林栀茫然地看着光球,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他又将能量形态转换,模拟出水流的样子,一道微型的、闪烁着粼光的溪流在她眼前缓缓流淌。“水。”他说。
依旧没有回应。她看着这些由能量构成的、最基本的现象,就像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痕一样,仅仅是“看到”了,仅此而已。认知的链条,从感官到大脑,再到理解与定义,中间断裂了太多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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