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脚印迷踪
义庄阴寒之气犹附于身,踏入秋风之中,竟觉几分暖意。然凌云鹤眉宇间凝思之色未散,裴远紧随其后,心中波澜未平,那“极乐散”三字,如鬼魅低语,萦绕不去。
“先生,既知毒物来源,是否即刻追查西域商贾或太医院秘档?”裴远按捺不住,出声问道。若能从此处突破,或可直捣黄龙。
凌云鹤却微微摇头:“京师之大,西域胡商往来如鲫,太医院水深似海,若无的放矢,徒劳无功。况此毒罕见,绝非寻常可得,贸然查问,必打草惊蛇。”他目光投向远处街衢,似在思量,“那‘鬼爪’痕迹虽为障眼,然布置精巧,必非无意为之。其上所携淤泥水草,或才是引我等走出迷阵的真正路引。”
裴远恍然:“先生之意是,从那脚印入手?”
“正是。”凌云鹤颔首,“凶手刻意留下此印,意在惑乱视听,牵引官府往神鬼之说上查。然凡行事,必有痕迹。既要伪装,其所用之物、所取之泥,必有来处。寻得来处,或可知其人所来之路,甚至其根脚所在。”
当下不再迟疑,二人复又折返李府。此刻府门内外,东厂番子虽未全撤,却因曹骁已离,气焰稍敛,见凌云鹤去而复返,亮出钦命令牌,虽面色不豫,却也未再强行阻拦,只冷眼瞧着。
再入书房,那枚可怖的鬼爪印依旧赫然在地。凌云鹤命人严守门窗,阻隔视线,又向李府管家讨来数盏明灯,将书房映照得亮如白昼。
他复又蹲于那脚印之前,此番看得更为仔细。裴远亦凑近前,只见那印记深陷砖面,边缘清晰,三趾分明,前端尖锐,果真不类常人之足,更似禽鸟之爪,沾带的黑绿色水草已然半干,散发着淡淡的河腥腐气。
凌云鹤自袖中复出那素白绢帕与银簪,却不急于刮取样本,而是先取尺具,细细量度那脚印之长、宽、深,乃至趾间距,一一默记于心。又就着灯光,观察印痕底部纹理,看那淤泥中是否混有沙砾、贝壳碎屑或其他杂物。
“裴校尉,”凌云鹤忽道,“你久在军旅,可曾见过此类爪形铁器,或可用于攀爬、伪装的器械?”
裴远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军中斥候虽有飞爪钩索,却多是五爪或倒钩,便于攀援,似这般三趾禽爪之形,甚是罕见,倒更像……江湖上某些鸡鸣狗盗之徒,用以骇人或行窃的玩意儿。”他顿了顿,补充道,“且此印深重,非身负相当重量或刻意发力不能留下,绝非寻常窃贼所为。”
凌云鹤点头,似认可其判断。此时,他才用银簪小心刮取脚印边缘及底部不同层次的淤泥样本,分置於数块绢帕之上,包好收起。尤其对那些半腐的水草,更是单独取了一些。
“走。”收集停当,凌云鹤起身。
“先生,去何处?”裴远问道。此番若再是义庄,他倒也习以为常了。
“寻一处能辨土析泥之所。”凌云鹤步出书房,目光清明,“京师之内,能人辈出。或有匠人,能识此物出处。”
二人离了李府,并未惊动东厂耳目。凌云鹤似胸有成竹,引着裴远穿街过巷,竟来到国子监后身一处不甚起眼的院落前。院门虚掩,门楣上亦无匾额,只院内传出阵阵捣碾之声,并有一股浓郁的药草与矿物混合之气。
裴远面露疑惑。凌云鹤道:“此间主人,乃故交之子,姓苏,精於矿物药理,尤善辨识天下水土异物,於工部虞衡清吏司挂了个虚职,平日只爱埋首于此间,捣鼓他的学问。”
推门而入,只见院内棚架林立,晾晒着各式奇异草药、矿石,地上排列着诸多木盆,盛放着不同颜色的泥土清水。一中年文士,身着沾满污渍的葛布袍,正全神贯注地在一方石臼中捣碾什么,对有人入院,恍若未闻。
“苏先生。”凌云鹤轻唤一声。
那文士这才抬头,见是凌云鹤,面露惊喜:“凌世叔!您何时回的京?”目光掠过裴远,见其军旅之气,略一点头,便算见过。
凌云鹤略述来意,取出那些绢帕包裹的淤泥水草样本:“烦请贤侄看看,此泥此草,出自京师何处水道?可能看出些什么?”
苏先生顿时来了精神,接过样本,置于一旁长案之上。先取少许淤泥置于白瓷盘中,以清水化开,仔细观察其沉淀分层、色泽变化。又取来一根细银针,拨弄那些水草,查看其种类、腐坏程度。
随后,他更取出一些瓶罐药水,滴入泥水之中,观察其反应色泽。时而蹙眉,时而颔首,口中喃喃自语:“嗯……这泥色黑中带青,沉底沙粒细而均匀,非护城河之黄褐泥……这水草,乃是‘铁线藓’,多生于水流较缓、水质偏腐之河湾处……”
他忙碌半晌,忽又取过一盏琉璃凸镜,仔细审视淤泥中一些极细微的、肉眼几不可辨的白色碎屑,神色愈发专注。
良久,他方抬起头,眼中闪着笃定的光芒:“凌世叔,此泥绝非来自城内诸渠。其性黏而带腥,中有微细螺壳碎末及此特定水草,更有这些……”他指向那些白色碎屑,“此乃烧造官窑瓷器所用高岭土的微末,因常年倾倒废料,沉积于河床所致。综合看来,此泥只可能源自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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