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勘陈府案
甜水井胡同依旧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压抑之中。李府朱门紧闭,门前石狮旁却比往日多了许多身影。除了京兆府的差役持刀肃立,更有数名身着赭衣、腰佩狭刀的东厂番子,如鹰犬般散布四周,目光冷冽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闲杂人等。
凌云鹤与裴远到时,正遇京兆尹冯大人擦着汗从门内出来,一见他们,尤其是看到凌云鹤身后那些隶属西苑禁军体系的缇骑,脸色更是苦了三分。
“凌……凌先生,”冯京兆拱了拱手,语气勉强,“您来了。里面……东厂的曹千户正在里面。”他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曹千户脾气不大好,先生多加小心。”
裴远闻言,眉头一拧,下意识地按住腰间刀柄,上前一步。凌云鹤却微微抬手,止住了他,对冯京兆颔首道:“有劳府尹提醒。”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举步便欲入门,一名东厂档头却横跨一步,拦在门前,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大人面生得很,不知在哪个衙门任职?奉的哪家钧旨?此处乃东厂督公亲令严查之要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气氛骤然紧绷。裴远眼中寒光一闪,手已握紧刀柄。凌云鹤身后的缇骑也立刻上前,与东厂番子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凌云鹤目光落在那档头脸上,并未动怒,只从袖中缓缓取出那面玄铁令牌,亮于其人眼前。
“钦命查案,”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够不够资格入此门?”
那档头一见令牌,脸色骤变,嚣张气焰瞬间消散,慌忙躬身退开:“不知是钦使大人驾到,小的该死!大人请!快请!”
凌云鹤收回令牌,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步入李府。裴远紧随其后,目光冷厉地扫过那群番子,方才举步入门。
庭院深深,秋色萧条。昔日侍郎府的清雅气象,如今已被一种死寂和慌乱取代。下人们远远躲着,面露惊惶。
书房之外,东厂掌刑千户曹骁负手而立,听得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他面白无须,约莫三十许岁,一双眼睛细长阴鸷,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凌云鹤与裴远身上来回扫视。
“呵,”曹骁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沉寂,“我道是谁有这般大的排场,原来是陛下新点的‘神探’凌先生到了。本官还以为,先生要在江南那温柔乡里,多断几桩鸡鸣狗盗的案子才来。”
语带讥讽,毫不掩饰其敌意与轻视。裴远面色一沉,便要开口。凌云鹤却似未闻其言中带刺,只平静拱手:“曹千户。奉旨查案,不敢怠慢。千户既先至此,想必已有高见?”
曹骁冷哼一声:“高见谈不上。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死了几个官儿,惹得满城风雨,倒劳动陛下亲自过问。”他侧身让开通往书房的路,语气带着几分施舍与警告,“现场就在里面,凌先生既要看,便请自便。只是厂卫已有论断,先生看看便好,莫要节外生枝,破坏了证物,反倒不好向督公交代。”
这话已是近乎直接的威胁。裴远额角青微跳,强忍怒气。
凌云鹤却依旧面色如常,只淡淡道:“千户放心,凌某自有分寸。”说罢,不再理会曹骁,举步迈入了那间弥漫着淡淡血腥与陈旧气息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雅致,书卷琳琅,若非当中那紫檀大案上空置的位置以及地上用白粉笔勾勒出的人形轮廓,几乎看不出此处昨日刚发生了一场离奇命案。
曹骁并未跟入,只站在门口,冷眼旁观,显然不信这位“空降”的推官能看出什么花样。
凌云鹤立于门前,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房间。窗棂半开,秋风卷入,带来几分凉意。地面青砖之上,除了官府画出的痕迹,似乎已被清理过。
他踱步至书案前,案上公文笔墨摆放略显凌乱,显示主人生前最后时刻仍在处理公务。他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拂过案面,指尖沾起一点极其细微的、几近于无的灰白色粉末,置于鼻下轻嗅,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随后,他目光落在案角那只鎏金猊猊香炉上。炉内香灰早已冷透。他拿起香炉,仔细察看炉壁内侧和底部,发现些许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与案面上同质的灰白残灰。
接着,他蹲下身,审视着地上那枚最为刺目的、非人似爪的湿脚印。他并未用手去碰,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绢帕,又拿出一根银簪,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些脚印边缘已然干涸板结的淤泥样本,用绢帕包好。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又被旁边一处不易察觉的、曾被少量水渍浸染过的地砖缝隙吸引。那里似乎有几点极其微小的、深色的碎屑嵌在其中。
凌云鹤用银簪尖端,极有耐心地将那几点碎屑剔出,同样用另一块绢帕收起。
整个过程,他神情专注,动作沉稳精准,仿佛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门外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东厂千户。
裴远守在一旁,看着凌云鹤如同绣花般细致的勘查,心中最初的疑虑渐渐被一种惊异取代。这位文官与他想象中高谈阔论、纸上谈兵的御史言官截然不同,其观察之入微,手法之老道,竟似比军中最好的斥候还要细致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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