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处的微光如同幽冥鬼火,在墨汁般浓稠的海面上飘忽摇曳,时而沉入波谷隐匿无踪,时而跃上浪尖闪烁不定,其每一次明灭都紧紧攥住了三艘“海鳅船”上所有人的心神。空气凝固如铁,唯有粗重的呼吸声与海浪单调的拍击声交织,更衬出这死寂下的惊心动魄。每一双眼睛都瞪得滚圆,死死钉在那一点摇曳的光斑上,紧握兵刃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是趁夜捕鱼的舟子?是例行巡哨的水师舢板?抑或是那“孽龙潭”魔窟派出的、逡巡在巢穴外围的嗜血暗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艰难爬行,每一弹指都漫长得如同度过整个秋冬。咸腥的海风呜咽着穿过桅索,浪涛反复撞击船壳的闷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重重擂在每个人的胸膛。
“光点转向了!”童猛压抑的嗓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微颤,“往东南偏了,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众人心中那块千钧巨石这才稍稍挪开半分,但紧绷的弦丝毫未敢放松。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如同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残酷地提醒着他们,此刻正游弋于何等凶险莫测的水域,任何一丝侥幸都可能换来万劫不复。
“继续前进,噤声,加速!”凌云鹤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山,斩钉截铁。他深知,必须尽快抵达预定登陆点,在这片无遮无拦的海域多滞留一瞬,便多一分被发现的厄运。
三艘“海鳅船”再次化身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切开墨色的波浪。舵工们凭借多年积累的经验和西厂提供的、标注着危险区域的简略海图,小心翼翼地将船体控制在安全航道内。周五和他手下那几个惯走私路的汉子,则不断将系着铅锤的测深绳投入水中,凭借手感感知着水下的深浅与暗流的走向,确保航线精准无误。所有人都将警惕提到了顶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又航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根据航速、耗时以及周五对复杂水流的精准判断,他们应当已逼近了“孽龙潭”的外围海域。空气中的腥咸气味变得愈发浓重粘稠,海浪的涌动也显得杂乱无章,仿佛前方有巨大的障碍物在搅动这片海域。
“减速,准备探查登陆点!”凌云鹤果断下令。
船只的速度骤然减缓,几乎完全依靠包裹厚布的长橹无声划动,以及对海流力量的巧妙借用,如同贴地潜行的猎豹,一寸寸逼近那座被深沉黑暗完全吞噬、传说中形如狰狞恶鳌的岛屿。
终于,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极致黑暗中,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厚重、仿佛凝聚了所有夜色的阴影轮廓,在前方缓缓凸显出来。那便是“孽龙潭”!即便光线如此黯淡,那陡峭险峻、犬牙交错的态势依旧能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如同一头沉睡万年的洪荒凶兽,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
依照事先反复推演的计划,他们选择的登陆点并非那处极可能被重兵把守、犹如咽喉要道的狭窄湾口,而是转向岛屿东侧一片更为陡峭、遍布着被风浪侵蚀得奇形怪状的礁石、被周五等老海狼称为“鬼滩”的绝险之地。此处水流湍急如奔马,水下暗礁密布如犬牙,寻常舟船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正因如此,守军的防备或许会因此地势而有所松懈。
“就是这儿了。”周五指着前方那片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起伏、不断有惨白浪花疯狂拍击粉碎的海岸线,声音低沉而凝重,“水底下全是他妈刀子一样的暗礁和漩涡,船要是直接撞上去,立马就得散架。只能停在远处深水区,人下水,游过去。”
“所有人,最后检查装备,准备下水泅渡!”裴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迅速传递下去。
一阵极其轻微却迅速的窸窣声响起,众人开始进行下水前的最后准备。强弩劲弓用浸过油的厚布反复包裹捆扎,牢牢固定在背后;震天雷、火油罐等火器由指定之人负责,再次确认引信干燥,存放稳妥,彼此间隔以防意外;刀剑等贴身兵刃用备用的布条紧紧缠绕,既防水中碰撞出声,也避免上岸后反光暴露。每个人都深深吸入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活动着因长时间蜷缩僵坐而有些血脉不畅的四肢。
“童猛,张顺!”凌云鹤目光扫过两位水性顶尖的好手,“带你手下水性最好的弟兄,先行下水,探明水下暗礁分布与洋流走向,找到相对安全的泅渡路径!若遇暗哨,务必无声清除!”
“得令!”童猛与张顺毫不犹豫,抱拳领命。两人立刻点选出五六名浪里功夫最为出众的汉子,迅速脱下碍事的外袍,只着贴身的黑色水靠,将淬毒的短刃叼在口中,如同训练有素的海豹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身影很快便被翻涌的墨色浪涛吞噬。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而煎熬。留在船上的人,只能听到海浪永无休止地拍打着礁石发出的沉闷轰鸣,以及自己那越来越响、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童猛等人消失的那片黑暗水域,期盼着那代表安全的信号尽快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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