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楼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血腥与硝烟未能完全掩盖的陈腐木料与海腥混合的怪味。
孙霸端坐于虎皮大椅之上,身形并未如寻常武夫那般魁梧,反而显得有些精干,甚至带着几分旧日水师军官残留的、已被磨损殆尽的“规矩”痕迹。但他那双眼睛,却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阴鸷、冰冷,透着一股被权力与贪欲彻底腐蚀后的疯狂与偏执。他指尖那柄镶着宝石的匕首灵活转动,寒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裴远持刀而立,胸口剧烈起伏,身上数道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衣角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暗红。他身后两名同伴亦是强弩之末,靠着一股悍勇之气勉强支撑,警惕地盯着孙霸身后的四名护卫。那四人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孙霸?”裴远的声音因失血和激战而略显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正是本将。”孙霸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仿佛在接待一位不请自来的恶客,“尔等何人?官军?还是哪路不开眼的江湖杂碎,活腻了来闯我这龙潭虎穴?”他目光扫过裴远染血的青衫,以及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取你性命之人!”裴远不欲多言,深知拖延不得,岛上战局瞬息万变,必须速战速决。他低喝一声,身形骤然前扑,长刀化作一道匹练,直取孙霸咽喉!擒贼先擒王!
然而,孙霸身后的四名护卫动了。两人踏步上前,一人使铁鞭,一人用分水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封死了裴远的进攻路线。另外两人则警惕地盯着裴远身后的两名同伴,防止他们插手。
“铛!铛!”
火星迸溅!裴远的刀与铁鞭、分水刺狠狠撞在一起。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发麻,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借力后撤半步,刀势一变,由刚转柔,如流水般缠向使分水刺的护卫。
那护卫显然也是高手,分水刺如同毒蛇的信子,点、戳、抹、带,招式阴狠刁钻,专攻裴远周身要害。另一名使铁鞭的护卫则势大力沉,每一鞭都带着呼啸的风声,逼迫裴远硬接。
以一敌二,裴远顿时落入下风。他本就带伤,体力消耗巨大,此刻面对两名配合无间的精锐护卫,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和悍勇的刀招勉力支撑,险象环生。身上又添了几道浅浅的伤口。
“裴兄!”身后一名同伴见状,不顾自身伤势,怒吼着想要上前助阵,却被另外两名护卫死死拦住,战作一团。
孙霸依旧稳坐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搏杀,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他甚至还拿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冰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刀法不错,可惜,跟错了人。”孙霸放下茶杯,淡淡点评,“是凌云鹤派你来的吧?那个不知死活,坏了本将大事的钦犯。”
裴远咬牙苦战,无暇回答。
孙霸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本将很好奇,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西厂?呵,汪直那条老狗,果然无孔不入。”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似乎对西厂的介入并不意外。
“尔等可知,为何偏偏是此处?”孙霸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火光映天,喊杀阵阵,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旧朝烽燧,扼守航道咽喉,暗礁环伺,易守难攻。更妙的是,地下有天然溶洞,可藏千军万马,囤积如山军械!天赐于我孙霸的基业!”
裴远格开铁鞭,险之又险地避过分水刺的突袭,呼吸越发粗重。
孙霸转回头,看向裴远,眼中那压抑的疯狂终于渐渐显露:“本将,也曾是大明水师堂堂参将!也曾想荡平倭寇,靖清海疆!可朝廷呢?赏罚不明,贪腐横行!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蠹虫高居庙堂,克扣军饷,以次充好!我麾下儿郎,拿着锈蚀的刀剑,驾着漏水的破船,去跟凶残的倭寇搏命!多少人枉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郁多年的怨毒:“我屡立战功,却因不肯同流合污,屡遭排挤!最终,一纸调令,明升暗降,夺我兵权,让我这堂堂参将,去管那劳什子的军械库!哈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尖笑。
“既然朝廷不公,这世道不仁,那我便自己拿回我应得的一切!”孙霸猛地站起,脸上肌肉扭曲,匕首被他狠狠攥紧,“漕运、私盐,不过是些许添头!这军械,这海路,才是真正的力量!白莲教?不过是一群蠢笨的棋子,借他们之手,搅乱这江淮,我方能乱中取利,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这海外基业,便是本将东山再起,甚至……问鼎天下的资本!”
他死死盯着裴远,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凌云鹤?皇帝?他们懂什么?他们只知道坐在金銮殿上,享受着民脂民膏!这天下,早就烂透了!唯有打破重来,由我这般真正知晓民间疾苦、拥有力量之人主宰,方能还世间一个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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