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西,有一片焦土残垣,与周遭的富庶繁华格格不入。昔日雕梁画栋、仆从如云的沈府,如今只剩几段熏得乌黑的断壁,以及满地狼藉的瓦砾灰烬。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混合着雨后的潮湿霉味,引得野狗在废墟间逡巡觅食。
凌云鹤与裴远立于远处一座茶楼的雅间窗口,遥望那片死寂的废墟。即便是易容改扮,他们亦不敢轻易靠近那片被官府明令封锁的是非之地。
“先生,沈府已成白地,官方卷宗只含糊其辞定为‘流寇劫财纵火’,我们在此还能找到什么?”裴远低声道,眉头微蹙。
凌云鹤目光沉静,声音透过刻意改变的苍老声线传出:“官方结论,不过掩人耳目。真正的线索,往往藏在活人的记忆里,以及这片灰烬之下未被焚尽的细节中。”他顿了顿,续道,“沈一石能掌控两淮半数盐引,其生意网络盘根错节,结交权贵,亦必树敌无数。灭门惨祸,绝非偶然。我们需寻那些与沈家关系密切,却又侥幸躲过一劫,或对沈家内幕知之甚深之人。”
裴远会意:“属下明白。沈家生意庞大,总有些外围的掌柜、伙计、乃至受过恩惠的旧仆,或许知晓些内情。还有,沈一石生前常去的茶楼、酒肆,或许能听到些风声。”
“嗯。”凌云鹤颔首,“分头行事,谨慎为上。重点探听:沈一石近半年的动向,与何人往来密切,有无异常举动;沈家生意上,有无特别棘手的对头或新近结怨;以及,灭门案前,沈府可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两人议定,便各自融入扬州城的人流之中。
裴远依旧发挥其江湖手段,他先是找到扬州城内的丐帮弟子,施以银钱,打听沈家旧仆的下落。银子开路,消息很快传来:沈府一名负责采买的外院管事,姓赵,因那夜告假回家为老母祝寿,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在城北一家绸缎庄做帮工,终日惶惶。
裴远寻到那家绸缎庄,并未直接上前,而是观察良久,待那赵管事午后歇工,独自一人走向一条僻静小巷时,才悄然跟上,在一个转角处拦住了他。
赵管事年约四十,面容憔悴,眼中惊魂未定,见一陌生壮汉拦住去路,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叫出声来。
裴远立刻压低声音道:“赵管事莫慌,我非歹人,乃沈老爷旧日江湖上的朋友,听闻沈家遭此大难,特来查探真相,为沈老爷讨个公道。”说着,递过去一小锭银子。
赵管事看着银子,又看看裴远,眼中惊疑不定,但听到“讨个公道”四字,眼圈微微一红,哑声道:“真…真的?老爷他…死得冤啊!”
“可知是何人所为?”裴远趁势追问。
赵管事猛摇头,面露恐惧:“不…不知。那伙人手段太狠了,见人就杀,放火焚宅…官府都说是不知名的流寇…”
“沈老爷近来可曾得罪什么人?或是与什么特别的人来往?”裴远换了个问法。
赵管事思索片刻,低声道:“老爷生意做得大,对头自然是有的。但近来…近来似乎有些不同。约莫半年前起,老爷时常心事重重,与几位心腹掌柜闭门密谈。有一次,我送茶进去,隐约听到‘海上的生意’、‘风险太大’、‘不得不为’之类的话…”
“海上的生意?”裴远心中一动,联想到“津海号”与火油。
“是…好像还提到什么‘津海…津海什么的船’,还有…对,一个叫‘海猴子’的中间人。”赵管事努力回忆着。
裴远与凌云鹤昨夜才审过“海猴子”,此刻再闻此名,立时印证了线索。他不动声色,又问:“还有吗?府里出事前,可有异常?”
赵管事脸上恐惧之色更浓:“有!出事前三五天,老爷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把他最信任的老管家沈福叫到书房,交代了许久。后来,沈管家那几天脸色一直很难看,还偷偷收拾了一些细软和账册之类的东西…再后来,就出事了…沈管家…他当晚也在府里,怕是…”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沈福管家?”裴远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平日为人如何?可有什么常去之处或亲近之人?”
“沈管家是老爷远房族亲,跟着老爷三十年了,忠心耿耿,府里大小事务都经他手。他不好交际,除了打理府务,偶尔会去旧城隍庙附近的一家老茶楼听书…”
得到这些信息,裴远又安抚了赵管事几句,叮嘱他切勿对人提起今日之事,便迅速离开。
与此同时,凌云鹤则扮作一名游方郎中,在沈府旧址周边的街巷缓缓行走,看似摇铃行医,实则观察地形,并与一些在附近经营多年的老店铺主攀谈。他选择的对象,多是些看似与世无争、消息却往往灵通的老人,如茶馆老板、裱画师傅、旧书贩子。
在一家临街的茶馆,凌云鹤假借歇脚喝茶,与那须发皆白的掌柜闲聊起来。他先是谈论扬州风物,渐渐引到月前那场震惊全城的大火上。
老掌柜唏嘘不已:“唉,造孽啊!沈老爷虽说家大业大,对手下人却不算刻薄,逢年过节也常施粥舍药…谁能想到遭此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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