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淮安府衙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昨夜的厮杀与混乱仿佛被这初升的日光悄然抹去,唯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凌云鹤官袍上几处不易察觉的皱褶与尘土,提醒着那场荒滩边的生死一线。
凌云鹤端坐于暂居的厢房内,面前一盏清茶早已凉透。他并未更衣安寝,而是将昨夜遇伏的每一个细节在脑中反复推演。那些训练有素的“漕帮弟子”,那恰到好处出现的黑衣援手,还有裴远突围时那一声闷哼及腰间空荡荡的佩刀位置……种种线索,如同散落的珠串,只差一根主线便能贯穿。
“先生,”裴远推门而入,脸色凝重,他已换过干净衣衫,但眉宇间的疲惫与一丝不安却难以掩饰,“属下已仔细查点过,我们的人除了几个轻伤,并无折损。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属下的腰牌……不见了。”
凌云鹤捻动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裴远:“何时发现?最后见在何处?”
裴远努力回忆:“昨夜突围时,混乱中似被一人刀锋扫过腰间,当时只觉挂绳一松,并未在意。如今想来,怕是那时遗落了。”他单膝跪地,“属下疏忽,请先生责罚!”
凌云鹤目光微凝,并未立即让裴远起身。一枚钦差侍卫的腰牌,若落在寻常贼人手中,或许只是麻烦;但若落在有心人手里,尤其是在那刚刚探查过的“鬼漕”左近……他心中那根无形的线似乎瞬间绷紧。
“起来吧。”良久,凌云鹤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恐怕非你疏忽,而是有人处心积虑。那一下,未必是巧合。”
裴远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间杂着甲胄碰撞与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走!”一声厉喝响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裴远神色一凛,瞬间按刀挡在凌云鹤身前。只见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淮安知府吴永年当先闯入,他身后跟着漕运分司李主事,以及大批手持刀枪、弓弩上弦的府衙捕快与卫所兵丁,瞬间将小小的厢房内外围得水泄不通。阳光从洞开的房门照入,映得那些出鞘的兵刃寒光闪闪,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吴永年此刻脸上再无平日里的恭敬与谄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惶恐、决绝乃至一丝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他手中高举着一份公文,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尖利:“凌大人!得罪了!”
凌云鹤安坐椅中,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道:“吴大人,这是何意?率兵持械,擅闯钦差驻跸之所,你想造反不成?”
吴永年被这顶大帽子扣得一窒,随即强自镇定,扬了扬手中公文:“凌大人!非是下官无礼,实乃情非得已!今晨,漕运衙门接到密报,并于黑水荡‘鬼漕’水域附近,起获重要物证!”他目光扫过凌云鹤,最终落在裴远身上,带着一丝阴冷,“经辨认,此物乃钦差侍卫裴远之腰牌!而发现腰牌之处,正是昨夜被捣毁的一处私贩军械之隐秘仓廪所在!”
他话音一落,身后一名书吏立刻捧上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正是裴远遗失的那块乌木腰牌,牌上“钦差侍卫裴”的字样清晰可见,旁边还放着几支明显是军中所用的制式弩箭。
“人赃并获!”吴永年声音陡然拔高,“凌大人,你还有何话说?你奉旨查案,却暗中勾结漕帮,利用‘鬼漕’私贩军国禁器!如今事发,竟还敢杀人灭口,袭击漕帮弟子!若非陈少帮主机警,提前转移部分货物,并留下此关键证物,岂非让你逍遥法外?”
这一连串的指控,如同疾风骤雨,狠毒而周密。物证(腰牌、军械)、地点(鬼漕仓廪)、动机(勾结牟利)、行为(杀人灭口),甚至“苦主”(漕帮)都一应俱全,形成了一个看似完美的证据链。
裴远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吴永年!你血口喷人!那腰牌是昨夜遇伏时遗失!那些军械本就是‘烛龙’……!”
“住口!”吴永年厉声打断,“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尔等持械拒捕,杀害官差,罪加一等!”他根本不给裴远辩解的机会,转向凌云鹤,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凌大人,下官已将此间情状,以六百里加急奏报京师!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只好委屈大人,暂居府衙,不得擅离了!”
这便是软禁了。
凌云鹤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吴永年,以及他身后眼神闪烁的李主事,还有那些紧张握着兵刃的兵丁。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失措,反而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吴知府,”他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饶有兴趣的意味,“你这番说辞,准备得倒是周全。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
他站起身,无视那些瞬间指向他的兵刃,踱步到吴永年面前,目光如炬,直刺对方心底:“你奏报中说,是本官勾结漕帮,私贩军械。那么,昨夜在黑水荡,围杀本官的那些‘漕帮弟子’,又是受何人指使?他们若与本官是同伙,又何须对自家主子刀兵相向,欲除之而后快?莫非……是他们突然良心发现,要弃暗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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