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山人的出现与警示,如同在原本就迷雾重重的西行之路上,又泼洒下一层浓墨重彩的诡谲。马车沿着愈发崎岖的山路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车厢内,凌云鹤再无暇假装阅读地理志,他将那幅《西山雾霭图》再次展开,铺在膝上,指尖顺着墨线勾勒的山势,反复比对窗外真实的山峦轮廓。
道人那句“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在他脑中盘旋。画是“花”与“月”,是经过精心修饰的“表象”;而他们要寻找的,是藏于雾后水底的“真实”。按图索骥,绝非易事,因为绘制这幅“图”的人,本就可能心怀叵测。
“先生,前方应是地图上标注的‘野狐岭’,过了此岭,再往西北方向深入约十里,便是前朝别馆遗迹的大致范围了。”裴远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山风渐烈,吹得车帘猎猎作响,也带来了深山老林特有的、混合着腐叶与泥土气息的寒意。
“嗯。”凌云鹤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在画中那座半山腰的亭台上,“吩咐下去,就在野狐岭背风处寻个隐蔽地方歇脚。天色尚早,但我们不宜再乘马车前行了,目标太大。”
“明白。”裴远会意。马车又前行了一段,拐入一条被枯藤灌木遮掩大半的岔路,最终在一片乱石坡后停了下来。此处视野相对开阔,能观察到来路,又不易被山下直接发现。
几名西厂护卫都是好手,不用吩咐,便自动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警戒。裴远与凌云鹤下了车,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山间的寒气瞬间包裹上来,呵气成霜。
凌云鹤将裴远招至身边,再次展开画卷,低声道:“你看,画中亭台的位置,并非主峰,而是这座侧峰的山腰。根据地理志记载和前朝残图比对,这一带应该有三处前朝建筑的遗迹,一处在谷底,早已湮没难寻;一处在靠近山顶的平地,规模较大,但多次遭劫,只剩残垣断壁;还有一处,便是这半山腰的‘望云亭’及附属建筑,据说因其地势险要,当年建造时颇费周章,反而可能保存得相对完整一些。”
裴远仔细看着画,又抬头眺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脊,蹙眉道:“画毕竟是画,与实景总有出入。这云雾缭绕,更添辨识难度。而且,即便找到亭子,又如何?万贵妃指引我们来此,总不会真是让我们看风景。”
“关键或许不在亭子本身,而在亭子所‘望’之处。”凌云鹤指尖点着画中那个模糊人影眺望的方向,“道人说‘莫要轻易触碰水中的倒影’,暗示我们看到的是假象。那么,真相应在倒影之外,或者说,与这倒影相对应的‘实物’所在。”
他收起画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我们分头行动。你带两人,沿这条山脊线向上,寻找制高点,仔细观察那侧峰山腰有无异常,特别是注意是否有与画中亭台视角相符的、看似不寻常的地形或标记。我带其余人,从侧面迂回,慢慢靠近那片区域。记住,我们的名义是勘察防火遗迹,所以明面上,要做出测量、记录地形的样子。但暗地里,眼睛要亮,耳朵要尖,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不能放过。”
“是,先生小心。”裴远抱拳,立刻点了两名身手最矫健的护卫,带上绳索和短刃,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
凌云鹤则带着剩下的护卫,沿着坡度较缓的南坡,向侧峰方向迂回前进。他手中拿着罗盘和一本空白的册子,不时停下脚步,假装记录山势走向、植被分布,甚至拿出炭笔简单勾勒几笔,俨然一副严谨考察的模样。护卫们则分散在他周围数丈距离,既是保护,也装作勘察地形。
山路难行,枯枝败叶堆积,脚下湿滑。越往深处走,林木越发幽深,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偶尔不知名鸟兽的啼鸣,更反衬出一种死寂般的压抑。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自从进入西山深处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周围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后面,都隐藏着无形的眼睛。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散落着一些巨大的、似乎是人工开凿过的石块,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枯藤。这里,应该就是那处规模较大的别馆遗迹了。断壁残垣匍匐在地,如同巨兽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无情。
凌云鹤示意护卫们四下散开勘察,自己则走到一处较高的断墙基上,极目远眺。从这个角度,已经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到对面侧峰的山腰。云雾依旧缭绕,但隐约间,似乎真的能看到一个极小的、与周围山色不同的凸起物。
就在这时,前去高处侦察的裴远等人也回来了。裴远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他快步走到凌云鹤身边,低声道:“先生,有发现!从那制高点看,对面山腰确实有一处黑点,形制像是个亭子顶。但更奇怪的是,在亭子所在位置的下方,大约二三十丈的地方,有一片区域的树木颜色似乎与周围不同,不是枯黄,而是一种不正常的暗褐色,而且排列也显得有些……规整,不像是天然生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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