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废院偏院之中,火光跃动,映照着曹敬癸瘫软于断墙下的尸身,以及裴远凝重如铁的面容。空气里弥漫着血腥与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那是剧毒之物散发的最后气息。
“验尸!”裴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率先蹲下身,不顾血腥,亲手在曹敬癸的尸身上仔细摸索。扯下残破的蒙面巾,露出那张因痛苦和毒素而扭曲的苍老面孔,平日里的恭顺谨慎荡然无存,只余下死寂的狰狞。指尖划过冰冷的皮肤,从发际、耳后、口腔内壁(确认毒源),到脖颈、胸腹、四肢关节,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微缩物品的角落。衣物内衬、腰带夹层、靴筒暗袋,皆被一一拆解查验。
“将军,除这枚腰牌,别无他物。”一名厂卫递上一枚铜质腰牌,正是尚寝局司正太监的身份凭证,冰冷而寻常。
裴远接过,指腹摩挲着上面阴刻的字样,目光却投向曹敬癸那件被鲜血浸透的夜行衣。“里衬针脚,”他忽然道,“仔细看。”
一名擅长缉捕勘验的老厂卫上前,用小刀小心划开夜行衣的腋下里衬,在夹层中捻出少许几不可见的暗蓝色丝絮。“将军,是靛青染坊特供官营的丝线,与赵全指甲缝中残留的,质地相似,颜色略深。”
裴远眼神一凛。这细微的关联,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虽不明亮,却指明了方向。曹敬癸与赵全之死,与那特殊的宫缎,确有关联。
另一边,两名厂卫已小心翼翼地将排水沟旁那块松动的砖石再次取下。这一次,他们更加谨慎,先用湿布捂住口鼻,以长柄铁钳探入暗格,轻轻搅动,确认无机关毒刺后,才伸手取出那枚油纸包裹的蜡丸。蜡丸完好,并未因曹敬癸的仓促动作而破损。
“将军,蜡丸在此。”
裴远接过蜡丸,并未立即打开,而是先就着灯光仔细观察。蜡质均匀,封口平滑,并非仓促制成。“收好,此物需凌先生亲验。”他将其放入一个特制的牛皮袋中,贴身收藏。曹敬癸拼死也要放回或传递之物,其重要性,或许远超一张纸条。
“搜!以此地为中心,方圆五十步内,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每一丛荒草,都给本将翻过来!”裴远起身,下令道。厂卫们立刻三人一组,两人持械警戒,一人细致搜查,以曹敬癸毙命处和那排水沟暗格为圆心,向外辐射展开地毯式探查。
火把的光芒在残垣断壁间晃动,人影幢幢。脚步声、搬动碎石的摩擦声、低沉的禀报声,交织在这片死寂的废殿区域。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找到几处可能是野物巢穴的浅坑和一些破碎的瓦砾陶片,并无更多有价值的发现。这地方,似乎除了曹敬癸利用的那个暗格,干净得过分。
“将军,此处荒僻,不宜久留。尸首与初步物证需尽快处置。”副手上前低声提醒。
裴远颔首,压下心头的疑虑与不甘。他知道,今晚的行动,看似擒杀了内鬼,实则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手断尾求生的决绝,超出了他的预料。“清理痕迹,尸首用裹尸布密封,抬回西厂冰窖。暗哨不动,其余人撤。”
命令下达,厂卫们迅速行动。曹敬癸的尸身被用厚厚的油布仔细包裹,由四名力士抬起。其余人则用水泼洒血迹,用扫帚拂去杂乱的脚印,尽量恢复此地的荒废原貌。片刻之后,火光次第熄灭,人影融入黑暗,废院偏院重归死寂,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在夜风中慢慢飘散。
裴远一行人押着尸首,避开巡更路线,悄无声息地返回西厂直属的一处隐秘值房。此处并非西厂正衙,而是裴远为处理机密要务而设的暗桩,守卫皆是绝对心腹。
尸首被直接送入地下冰窖,由等候在此的仵作进行更详细的剖验。裴远则立刻修书一封,寥寥数语,写明“曹已伏诛,留有密物,速来”,用火漆封好,唤来亲信:“即刻送往凌先生处,亲手交予他,不得有误。”
亲信领命,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裴远独自坐在值房内,桌上是那枚蜡丸和曹敬癸的腰牌。他摩挲着蜡丸光滑的表面,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废院中的每一个细节:曹敬癸的矫健身手、那混杂着江湖与大内影子的诡异招式、他临死前怨毒的眼神和那句“万物皆虚”的谶语、以及这枚看似普通却可能至关重要的蜡丸。
“西山,雾散……”他低声念着那张纸条上的字。若这蜡丸内是更具体的信息,或许就能解开这迷雾。但一切,还需等凌云鹤到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凌云鹤披着深色斗篷,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推门而入。他脸色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直接看向裴远:“情况如何?”
裴远起身,将蜡丸和腰牌推到他面前,沉声道:“曹敬癸死了,服毒自尽,与皇陵死士手段一致。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腰牌,以及他临死前拼死塞回暗格的蜡丸。暗格中原本的纸条,写着‘西山,雾散’四字。”他简要将埋伏、搏斗、曹敬癸自尽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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