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时代：我的1940 第164章 历史的车轮

院子里那锅滚水般的喧嚣，慢慢凉了下来，像是烧干的灶膛，只剩下一地滚烫的、带着余温的灰烬。原子弹，苏联出兵……这些词儿太大，太吓人，像天上突然砸下来的陨石，把大家都砸懵了。最初的震惊和狂喜过去后，一种更实在、也更挠心的问题，开始像地里的蚯蚓，悄悄从每个人心底钻出来——天，真要变了？那往后呢？往后咱这日子，咋过？

林枫还站在原地，阳光把他影子钉在土地上，像个僵硬的木偶。怀里那油布包裹的安瓿瓶，冰得他心口发麻，和周围那渐渐活泛起来的、带着点茫然和期盼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夹着广岛的焦糊味和苏联坦克的柴油味砸在脸上时，那感觉……不像是胜利，倒像是站在万丈悬崖边上，听着脚下岩石开裂的声音。历史的车轮，他妈的不仅来了，还是开着泥头车来的，根本不管前面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只管轰隆隆地碾过去。

“林工……” 王猛凑了过来，脸上那点狂喜劲儿已经褪了，换上了更符合他气质的、带着点烦躁的困惑，他搔着后脑勺，像是那里有虱子，“这……这就算……要赢了？美国人扔那啥弹，老毛子又捅了关东军腚眼……那小鬼子，还不赶紧麻溜儿滚蛋？”

他声音不低，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干部和战士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仗，眼看就要打完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可好事临头，心里怎么就这么……空落落的呢？

林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战略格局”、“战后秩序”之类文绉绉的词，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虚得厉害，像屁一样轻飘飘。他最后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啊……差……差不多吧。鬼子……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

他这词不达意的样子，反而让周围人觉得更实在。是啊，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一种更接地气的、朴素的喜悦，开始重新在人群里弥漫开来。有人开始盘算着回家种地，有人想着娶媳妇，还有人惦记着那还没吃完的、庆祝德国投降时剩下的、有点硌牙的黑面馒头。

林枫却融不进这气氛里。他感觉自己是站在两个时代的夹缝里，一脚还陷在泥泞血腥的战争沼泽里，另一只脚却已经被那名为“历史”的巨力，硬生生拔起，要踏向一片完全未知的、迷雾重重的彼岸。怀里那瓶“绿色的雨”，就是从那沼泽里带出来的、最脏最毒的一块泥巴，提醒着他，有些账，还没算清。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那油布包，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欢呼和议论的人群，落在了医疗队门口。小东北还被沈清禾扶着，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晃荡，像棵被狂风蹂躏过的小草。他看着院子里的一切，眼神里除了和大家一样的茫然，还有一层更深的东西……那是被“绿色的烟”灼烧过后，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林枫心里猛地一抽。他想起小东北断断续续的叙述，想起雷鸣和那些生死不明的弟兄。原子弹能逼日本投降，可它能洗刷掉黑石山北坡的毒烟吗？能救回雷鸣他们吗？

不能。

历史的车轮只管往前碾，可被车轮碾过的人，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牺牲、他们未竟的债……谁来管？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愤怒和无力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老林，” 周文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别想太多。大势如此，非你我所能左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站稳脚跟，看好眼前的路。”

林枫转过头，看着周文博镜片后那双沉静的眼睛。他知道周文博是对的。他们只是这洪流中的小石子，改变不了流向，最多只能在被冲刷时，努力不被磨平了棱角。

“我知道……” 林枫的声音沙哑，“就是……心里憋得慌。”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手从怀里拿了出来，那油布包裹被他攥得死紧：“老周，坪山堡里的东西……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雷鸣他们……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

周文博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林枫手中那不起眼的包裹，点了点头：“我已经以组织的名义，向上级做了紧急报告，详细说明了坪山堡发现的情况和小东北的证词。关于惊蛰小队……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会放弃。”

正说着，那名之前送来苏联出兵消息的通讯兵又跑了过来，这次手里拿着的不是电报，而是一张刚刚油墨印好的、还散发着浓重墨臭味的号外传单。

“快看！快看！广播里……广播里又说话了！” 他激动地把传单塞给周文博。

周文博迅速展开，林枫也凑了过去。粗糙的土纸上，油墨字迹有些模糊，但标题却触目惊心：

**“日本天皇已录音！或将发布《终战诏书》！”**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大意是东京广播电台反复播放预告，要求全**民于明日正午，准时收听天皇“玉音”，内容极有可能是……宣布投降！

天皇玉音？终战诏书？

这几个字，像最后的惊雷，炸响在根据地的上空。

这一次，院子里没有立刻爆发出欢呼。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愣愣地看着周文博手里的那张纸，空气凝固了，连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要……结束了吗？

真的……要结束了吗？

林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知道这是真的，他知道明天，那个躲在深宫里的天皇，就会用他含混不清的“玉音”，为这场持续了十四年、让亿万生灵涂炭的战争，画上一个屈辱的、却也是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句号。

历史的车轮，终于要碾过最后一道血痕，驶入一个全新的、谁也无法预料的岔路口。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有百万苏联红军正在横扫关东军；那里，有他魂牵梦萦的、富含着未来共和国工业血液的黑土地；那里，也可能……有他生死未卜的兄弟。

王猛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水壶，仰头灌了一口，不是酒，是水，但他喝出了酒的架势，喉结剧烈滚动着，然后重重一抹嘴，吼了一嗓子，声音带着点破锣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狗日的小鬼子……总算……总算他妈的……要完蛋了！”

这一嗓子，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情绪的闸门。

短暂的寂静后，是比之前听到原子弹消息时，更加汹涌、更加复杂、也更加真实的声浪！哭声，笑声，呐喊声，还有人开始不成调地、用尽全身力气唱着那首熟悉的歌……

林枫站在喧嚣的中心，却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他看着那些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战士和乡亲，看着王猛通红的脸庞，看着周文博紧抿的嘴唇，看着沈清禾扶着小东北、眼中闪动的泪光……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怀里那个油布包裹，又往深处掖了掖，确保它不会掉出来。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加入欢呼的人群，而是默默地，一步一步，走向指挥部那间堆满了地图和文件的土坯房。

他知道，明天，当天皇的“玉音”响起时，一个时代，就将正式落幕。

可他更知道，对他，对他们而言，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历史的车轮碾过去了，扬起的尘土会落下。

可被车轮碾过的地方，那些深埋的、有毒的种子，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发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怀里揣着的，就是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