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之前虽然我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并不深,但我知道他至少没有动手打过人。
可不知是生意失败让他受了太多挫折,还是赌博赔钱让他更加堕落,他连最后的底线也坚守不住了。
那一天他拿了家里所有的钱,在街坊邻居的议论纷纷之下离开了家。
我不知道他具体拿了多少,只知道他去南方,继续做他牌桌上的大生意了。
当街坊邻居都散去,我妈才打开房门,把我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可我并没有觉得我自由了,反而觉得我被困住了。
她的嘴角有血,脸和眼都在泛红。
“妈……”我颤抖着叫道,“您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她摇摇头,“怪妈,怪妈没用。”
“您……您说哪儿的话……”我顿了顿,“怎么能怪您呢……”
“妈没用,要是能多挣钱就好了。”她苦笑着说道,“妈当时要拦住你爸不去做生意就好了。”
“什……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她,几秒之后放声大哭,“妈……应该怪我……我不买那秋虫儿就好了……我不该买秋虫儿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应该怪我。
如果不是我,那个男人不会忽然生气。
如果不是我,那个男人不会对我妈动手。
所以挨揍的应该是我,不是她。
我被打一顿根本不算什么,我在幼儿园里整天打架的。
我恨自己不能穿墙而出,也恨自己不能挨下这顿打。
从那往后,我的生活似乎发生了微不可见的变化。
在胡同儿里的日子本就是这样,大家住在同一个院儿里,放个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甭提谁家两口子打起来了。
一大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事儿压根瞒不住。
但大家又好像在遵守着最基本的礼貌,他们不会主动提,只是看你的眼神儿有变化。
原先欺负你的人会对你客气一点,原先对你好的人也会对你怜惜一点。
院儿里的其他小孩儿会顺带把消息传到学校里,于是在厂桥儿那一带我也成了名人。
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甚至比直接遭受歧视还要难受。
因为每个人似乎都表现出了礼貌,我没有什么发火的理由。
而至于那个男人……自从他第一次打了我妈之后,好像找到了某种诡异的自信。
他找到了在这个世界上随便欺辱也无计可施的人,于是开始一次次地对我妈动手。
而我妈也像跟他有着某种决定,每一次二人都会面无表情地先把我关进屋子里,然后才开始争吵。
随后演变成摔盘子摔碗、动手打人、街坊邻居全都冲进屋里。
我妈每次都会痛哭流泪,然后跟我说一切都怪她。
我也只是跟着哭,并且告诉她一切都怪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很默契地把我关进屋子里才动手,仿佛也是为了保留最基本的体面。
可这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他们只拦住了我的视觉,可他们拦不住我的听觉、拦不住我的记忆、拦不住我的恐惧。
那时候的我不懂大人的世界,但或许大人也不懂我的世界。
“妈……”又一次争吵之后,我坐在厅里拉住了她,“妈……”
“怎么了……?”她每次都会露出笑容看向我。
“你跟他离了吧。”我说道,“你别这样了,我害怕。”
“傻孩子……”她抱住了我,哽咽着说道,“哪有傻孩子劝爸妈离婚的……那他妈毕竟是你爸啊……”
“我同学就有爸妈离婚的……”我也哭着说道,“他整天打人,您甭跟他过了。”
“可是你爸对你很好的。”她放开我,把我拉到面前,一脸认真地说,“你爸以前也是很务实的人,就是这两年遭受打击太多了。”
“什么……?”
“你忘了你三岁的时候,你爸带你去逛庙会,你看好了一玩具,花了这孙子一个月的工资。”她吸了吸鼻子,边哭边笑地说道,“最后你爷儿俩没钱坐公交,他抱着你一路腿儿回来,给这王八蛋脚丫子都磨破了。”
我妈回忆着曾经的点滴,就像在诉说着最美好的故事。
是,这事儿我确实记得。
我承认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
这世上没有十恶不赦的人,也没有绝对善良的人。
杀人犯或许曾经帮助过贫困,而圣人也有可能欺凌过弱小。
但是当一个人的缺点你无法忍受时……不是应该果断的离开吗?
我承认就连我妈都有一堆缺点。
她做事大大咧咧,有一次骑自行车接我放学,把我落在半道儿,自己骑了个空自行车回来,直到做完了饭才想起我还在小卖部。
她做饭非常难吃,同学们都不爱吃学校的食堂,可那食堂对我来说是他妈天赐的美味。
她满口脏话,每天除了「他妈」就是「你丫」,让我小小年纪就学了不少脏口儿。
她一事无成,各种工作都干不长久,干了半辈子都只能给人打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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