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终焉 江若雪（一）

嗨，我是江若雪。

目前已经是我周游全国的第十四站了，中途花光了钱，只能再工作几天。

这一次又该做什么工作？

我打开自己的备忘录，看着我做过琳琅满目的职业，感觉选择性似乎不多了。

可当我真的打开招聘软件，却发现世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这一次我发现了很多更有意思的工作，我把它们记在备忘录上，准备到了其他城市再一一尝试。

品酒师、拍卖师、调香师、婚礼设计、花艺师……

还有很多东西事情等着我去学，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想干就干，想走就走，赚到差不多的钱之后就换个城市，认识不同的朋友，然后从不知何时起，我们再互相消失在对方的人生之中。

这种感觉让我格外快乐。

我想去登高，我想去看海，我想去潜水，我也想去沙漠。

我想去赌场，我想去歌厅，我想在大街上跳舞。

我想当歌星，我想说脱口秀，我还想玩泥巴。

我想爱很多人，我想被很多人爱。

我要这世上一切我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全都成为我珍视的回忆。

我打开直播软件，发现自己的粉丝量又一次大幅上涨了，无数人的留言一眼望不到底，各种@和私信让我看得眼花缭乱，他们都在期待我更新。

接着我点开自己的主页，看着那二十万粉丝的头像，感觉是时候注销这个账号了。

我切换到备忘录，将「旅行博主」的职业划掉。

看来又完成了一个成就。

这份职业做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做下去我会被很多东西牵绊，比如粉丝的意见、比如网友的锐评、比如广告商的合作以及互联网的风向。

我会被绊住，我会失去我的自由。

我只要自由。

我要报复性的自由。

等我周游完了全国，就攒上几年钱，再开始周游世界。

什么时候花完了钱，没了力气也没了精神，就去睡大街，最后体验一把乞丐的生活。

我只要自由。

我要报复性的自由。

只是——

无论我认为自己多么自由，都会忽然之间在睡梦之中惊醒，然后一脸绝望地看向窗外。

我需要花几分钟的时间来确定那里有没有铁栏锁住了我。

直到我发现自己真的自由了，才会在深夜里缓缓抱住自己，随后思索一个更加深沉的问题。

什么是自由？

我已经算作自由了吗？

一个自由的人有可能在深夜被噩梦惊醒，然后反复确认自己是否自由吗？

我的人是自由的，我的心是自由的，可我总感觉我的记忆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那一年高考之后，我结束了长达十二年的学生生涯，带着笑容飞奔跑出考场，感觉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刻着两个字——自由。

每呼吸一口我都想笑，或许人的一生并不是从出生开始的，而是从高考之后的这一刻开始的。

出了成绩之后，分数不高不低，但也足够报考我最喜欢的考古专业了。

于是我瞒着父母，在志愿栏里填写了所有能够报考的、带有考古专业的大学。

只要再经历一个快乐的暑假，那我就会成为一名考古专业的学生，开始我自己选择的生活。

我听说考古专业每周都会去往不同的地方，到处发掘古人留下的遗迹。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我既可以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又可以接受到古人留下的信息。

因为他们在很久之前的某个时代做了某件事，而导致现在的我要去发掘，这件事在逻辑上本身就很有意思。

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可是没有我也会有他们。

好景不长，纸里也终究包不住火，录取通知书还没到，父母就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们不仅发现我考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成绩，还发现了我填报了和他们预期完全不同的志愿。

本以为我可以和他们说明情况，毕竟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理应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

可我没想到这件事完全没有沟通的余地。

他们说他们打听过了，我选择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危险性高，找不到对象，经常一年回不了家，也赚不到什么钱。

似乎这世上所有专业的缺点都聚集在了我的选择上。

那一天我爸几乎把整个家都砸了，他摔了我的手机也摔了家里的电脑，他说这些东西害了我。

我妈也坐在我的床上失声痛哭。

她告诉我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我的身上，从小就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可我让他们失望了。

她说我们家原先没有这么困难，都是因为我出生了，但他们不后悔，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可我让他们失望了。

她说她和我爸已经借好了钱，就等我上大学了，上大学花钱的地方多，但他们会努力像其他人家一样富养女儿，可我让他们失望了。

她说他们等我有出息，等我能挣很多钱，这才算不辜负他们的栽培。

归根结底一句话，因为我的降生，导致他们吃了很多苦，如果没有我，那上述的一切不会发生，他们的人生也会更加幸福。

那时的我产生了巨大的愧疚感，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选择原来会牵动其他人的人生。

父母再三思索之下，决定将我送入一所以在我们省以严格着称的寄宿制的学校进行复读。

可我未曾想到从这一刻开始，我会经历我人生当中噩梦般的一年。

这一年时间给我心中留下的创伤，直到毕业之后十年都不曾抹去。

工作后我也经常在想，若是没有这一年的经历，或许我真的会和父母计划之中的一样，在他们的「精心培育」之下，走上他们给我铺好的道路。

我会成为一个乖乖的小孩，再也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可就是因为这一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在经历了痛苦的暑假之后，我走进了那所学校进行复读。

开学第一天，我就因为把早餐的包装扔进了垃圾桶而被罚站了一整天。

因为校规里清清楚楚地写道——垃圾桶内禁止出现垃圾。

从这一刻开始，无论是「垃圾」还是「我」，似乎都不在它应该出现在的位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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