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厅内,觥筹交错的喧嚣之下,潜流暗涌。陈天纵独自坐在相对偏僻的席位上,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他并未像其他宾客那样正襟危坐或谈笑风生,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盏白玉酒杯的边缘,眼神涣散,仿佛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奉承、议论乃至隐隐的嘲笑充耳不闻。
然而,他偶尔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场中时,那眼底深处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冰冷算计。他的“识境”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清晰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张恒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盯着猎物般的戏谑目光;父母强颜欢笑下深藏的忧虑;福伯看似谦卑侍立、实则肌肉紧绷的戒备姿态;以及暗处那几道若有若无、始终萦绕在他身上的窥探精神力。
酒过三巡,气氛在刻意的维持下显得愈发沉闷和尴尬。就在这时,张恒似乎觉得火候已到,他对身旁一个跟班使了个眼色。
那跟班会意,立刻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朝着陈天纵的方向高声嚷道:“陈……陈兄!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一个人闷头坐着?来来来,小弟敬你一杯!恭贺陈兄……呃,‘康复’之喜!” 他将“康复”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这一声呼喊,瞬间将全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陈天纵身上。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兴奋。
陈天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那敬酒之人,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主位上脸色瞬间苍白的父母,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只是慌乱地摇了摇头。
“诶~陈兄这就是不给面子了!”张恒终于亲自下场,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用折扇遥遥指着陈天纵,语调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恶意,“咱们这些人可是专程来给你‘贺喜’的,连杯酒都不肯喝?还是说……你这病,还没好利索,连酒杯都端不稳了?” 他身后的纨绔们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场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些尚有恻隐之心的宾客皱起了眉头,却无人出声。柳氏的眼圈瞬间红了,陈啸天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发白。
陈天纵脸上露出被逼迫的窘迫和一丝屈辱,他看了看咄咄逼人的张恒,又看了看面前那杯清澈的酒液,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酒杯。他的动作显得急切而笨拙,酒液因为颤抖洒出了少许,溅湿了他的袖口。
他闭上眼,像是吞咽苦药一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迅速涌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更加迷离。
“好!陈兄爽快!”张恒抚掌大笑,眼中恶意更盛,“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久闻陈兄……呃,早年也是聪慧过人,想必文采不凡。今日既是生辰,何不当场赋诗一首,也让咱们这些粗人开开眼界?”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逼迫一个“痴傻”了六年的人当场作诗,无异于最大的羞辱。他要将陈天纵,将整个镇远侯府最后一点颜面,彻底踩在脚下!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天纵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或者说,等待着他出丑的那一刻。
陈天纵剧烈地喘息着,仿佛那杯酒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抬起头,迷离的目光扫过张恒那张写满恶毒的脸,扫过在场所有或期待或怜悯的眼神,最后,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似乎站立不稳,需要用手撑住案几才能勉强维持平衡。脸上红潮未退,眼神浑浊,嘴角却扯出一个怪异而狂放的笑容,与平日那懦弱畏缩的形象判若两人。
“诗……诗?”他含糊地重复着,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张……张世兄要听诗?哈哈……好!拿……拿笔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张恒也微微蹙眉,有些意外。
福伯反应极快,虽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立刻示意仆役送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这本是为可能前来、喜好风雅的宾客准备的,此刻却派上了这般用场。
陈天纵踉跄着走到大厅中央那张临时搬来的书案前。他抓起毛笔,动作粗鲁,手指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不听使唤,墨汁甚至溅了几点在雪白的宣纸上。他俯下身,整个人几乎趴在了案上,头深深低下,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只是醉得厉害。
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眼神——那迷离浑浊之下,是如同深渊般的冷静与一丝即将喷薄的、属于【狂歌】意境的烈焰!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六年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融入这一口气中。然后,他猛地抬头,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虽依旧带着醉意,却更有一种挣脱束缚的狂放!他挥动毛笔,不再是之前的笨拙,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行云流水般的韵律,笔走龙蛇,口中朗声吟诵,声调由低到高,由含糊到清晰,最终化作穿金裂石般的洪亮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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