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嫡子陈天纵将于十六岁生辰宴“出关”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神都这座千年帝都悄然荡开层层涟漪。这涟漪看似轻微,却足以牵动许多隐藏在繁华表象下的敏锐神经。
最先沸腾起来的是神都的市井坊间。茶馆里,说书人暂时搁下了那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酒肆中,酒客们放下了猜拳行令的喧嚣,就连街边巷尾的贩夫走卒,在歇脚的间隙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话题的核心,无不围绕着那个沉寂了六年、几乎已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听说了吗?镇远侯家那位小爷,要出来了!”一个戴着破旧毡帽的货郎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分享秘闻的兴奋。
旁边卖炊饼的汉子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啧啧两声:“都傻六年了,这时候出来,不是擎等着让人看笑话吗?要我说,陈家这回脸面怕是真要丢尽喽。”
“唉,想想陈老侯爷当年,那是何等英雄人物?在北疆,蛮子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可惜,真是虎父犬子啊……”一个看似读过几年书的老者摇头叹息,引来周围一片附和。
流言在传播中不断被添油加醋。
“我三婶家的闺女在侯府后厨帮工,听说那小少爷不光傻,模样也变了,见人就咧着嘴流口水,痴痴呆呆的!”
“流口水算什么?”一个尖嘴猴腮的闲汉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远房表哥在侯府当采买,他说那小少爷整天对着墙壁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那模样,瘆人得很!”
这些光怪陆离的传言,带着猎奇、唏嘘,以及事不关己的淡漠,以惊人的速度在神都的大街小巷弥漫开来。对于升斗小民而言,这不过是平淡生活中一剂不错的调味料,是豪门显贵跌下神坛的又一场可供围观的悲剧。
然而,在真正能影响这座帝都命运的权贵圈层,这张看似普通的请柬,引发的反应则要复杂和深刻得多。
各大世家府邸的书房内,当管家将那份措辞谦卑、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恳求意味的鎏金请柬呈上时,主事者们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那些与镇远侯府素无往来,或本就关系冷淡的家族,家主大多只是随意地将请柬搁置在案几一角,语气平淡地吩咐管家:“按惯例,备一份不失礼数、也绝不出挑的贺礼便是。届时,让三房或者五房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去走个过场,应酬一下即可。” 在他们看来,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痴傻嫡子,一个日薄西山的没落侯府,早已失去了投资和深交的价值,维持表面的礼节,不过是遵循上层圈子默认的规则而已。
而那些曾与陈啸天有过政见不合或利益冲突,或是如今已明确依附于宰相张维一系的官员和家族,反应则直接得多,言语间难免流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
某位侍郎大人捻着胡须,对心腹幕僚冷笑道:“陈啸天啊陈啸天,任你当年如何叱咤风云,如今连儿子都成了这般模样,看你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这生辰宴,怕不是他陈家的告别之宴吧?呵呵……”
另一位与张家往来密切的皇商则更显刻薄,他对管家挥挥手:“贺礼?挑最寻常、最不值钱的送去便是,不必浪费银钱在这种无用之事上。派人去露个面,看看热闹,回来也好学给本老爷听听,乐呵乐呵。”
张府,宰相府邸。
已然长成青年模样、眉眼间倨傲之色更胜从前的张恒,听到消息后,猛地将手中的玉骨折扇合拢,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快意:“陈天纵那个废物终于敢爬出来了?正好!小爷我这些日子正闲得发慌!当年没能彻底把他踩进泥里,这次定要让他当着全京城勋贵的面,再好好表演一次何为‘废物’!”他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在宴会上发难。
而其父,吏部侍郎张凌,则要阴沉谨慎得多。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踱步,指节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桌面,眼神闪烁不定:“痴傻六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关’?陈啸天那个老狐狸,会不会是玩的韬光养晦之计?那陈天纵,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痴?”他沉吟片刻,对外沉声吩咐:“去,告诉‘獠牙卫’,宴会当日,多带些机灵的人手,混入宾客之中。眼睛都给我放亮些!盯紧陈天纵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他眨眼的次数,流口水的多少,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宫大内,庄严肃穆的御书房。
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听着内侍监低声禀报此事,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淡淡道:“镇远侯……倒是舐犊情深。罢了,他陈家如今,恐怕也就剩下这点念想了。按旧制,赏份礼物下去吧,算是全了朕与臣子之间最后的情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议论今日的天气,但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思量,无人能够窥探。
几位已成年的皇子,反应也各不相同。与张家走得极近、对储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子闻言,只是嗤笑一声,未置一词,随手将请柬扔进了废纸篓。而素有贤名、与军方部分将领关系尚可的七皇子,则微微蹙眉,对身旁恭敬侍立的幕僚道:“陈老侯爷终究是于国有功的宿将,如今晚景如此凄凉,着实令人扼腕。届时,替本王备一份厚礼,务必……亲自送到侯府手上。” 此举既有对功勋老臣的抚慰,或许,也藏着一丝不为外人所知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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