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籍之下 第157章 少年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在王夫人常坐的那张软榻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屋内熏香袅袅，安静得能听见外面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王夫人手里拿着一卷账本，却半晌没翻动一页，只觉得心头有些莫名的空落和烦闷，她放下账本，轻轻叹了口气。

侍立在一旁的张嬷嬷见状，轻声问道：“夫人可是乏了？要不要歇会儿？”

王夫人摇了摇头，问道：“嬷嬷，先前吩咐送去药房的徘徊花饼，可送去了？”

张嬷嬷连忙回道：“夫人放心，早就让兴儿送去了。估摸着这会儿，小少爷和秦玥她们正吃着呢。”

王夫人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屋子里太静了，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她忽然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说道：“在屋里闷得慌，陪我出去走走吧。”

“哎，好。”张嬷嬷应着，上前小心地搀扶着王夫人的手臂。

主仆二人慢慢走出院子，沿着府内清幽的石子小径随意走着。

午后府衙后院人不多，偶尔有几个仆妇路过，见了夫人纷纷避让行礼。

王夫人心不在焉地点头回应，脚步却不自觉地朝着药房的方向挪去。

越靠近药房，那原本细微的声响便渐渐清晰起来。

不再是府里惯常的寂静，而是充满了活力的、属于孩童的欢声笑语，像一串串银铃被风吹响，清脆地洒落在空气中。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最后停在了药房院门外。

隔着一段距离，她能清晰地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说笑声，有秦玥温和的解说，有孙知言好奇的提问，还有一个陌生女孩清脆活泼的应答，还有一个更稚嫩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的声音。

她们在讨论着什么有趣的事情，时而惊呼，时而大笑，言语间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和生机。

王夫人静静地站在院门外，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她听着那充满了生命力的笑声，恍惚间，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闺中少女时，和手帕交们在家中后花园扑蝶、赏花、说悄悄话的场景。

那时阳光也是这般好，笑声也是这般脆，心里没有这么多烦忧，只觉得天地广阔，未来可期。

岁月如流水，带走了太多东西。如今她已是知府夫人，尊荣背后，是打理不完的家事、应酬不完的人情、平衡不完的利益，一颗心早已被磨得沉甸甸，难得有真正松快的时候。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杂质的热闹和欢笑，像一缕清风，猝不及防地吹进了她有些沉闷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而复杂的涟漪。

她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张嬷嬷在一旁小心观察着夫人的神色，见她驻足聆听，脸上似乎并无不悦，反而有种罕见的恍惚和向往。

她揣度着心意，低声提议道：“夫人，既然走到这儿了，要不要进去瞧瞧？小少爷和姑娘们都在呢，定是热闹得很。”

王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随即那丝波动便沉寂下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怅惘：“不了。我若进去，她们难免拘束，反倒放不开了 就这样听听就好。”

她依旧站在原地，微合着眼，任由那充满生气的笑声包裹着自己，仿佛借此能汲取一点点早已远去的青春活力。

又听了一会儿，她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是享受够了这短暂的“偷闲”，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刚要挪步的瞬间，“吱呀”一声，药房那扇虚掩的院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了。

只见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眉眼灵动、笑容还未完全收起的陌生少女出现在门口，正是秦熙。

她似乎正要往外冲，没想到门口站着人，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有些惊讶地偏着头，打量着门外这位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夫人。

而跟在她身后、原本正追着她跑的阿依，根本没料到秦熙会突然停下，收势不及，“哎哟”一声轻呼，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秦熙的后背上，然后被反弹力弄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愣了一下，坐在地上的阿依倒是没哭，只是懵懂地眨了眨大眼睛，自己揉了揉摔疼的小屁股，然后好奇地从秦熙身后探出小脑袋，打量着门外的王夫人。

这时，听到动静的秦玥和孙知言也赶紧跑了过来。

一看门外站着的是王夫人，两人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给夫人\/祖母请安。”

秦熙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夫人竟然就是知府的夫人，赶紧也敛容垂首，行了一个礼：

“民女秦熙，见过夫人。”动作流畅，姿态优雅，竟比许多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出色。

阿依一看大家都行礼，也赶紧有样学样，笨拙却又认真地行了个礼，小模样可爱极了。

王夫人的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秦熙和阿依身上。

见秦熙生得机灵俊俏，行礼规范，落落大方，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心中已是生出两分喜爱。

再看阿依，粉雕玉琢，眼睛像黑葡萄似的，带着山野孩子的纯真和莽撞，更是觉得有趣。

她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放缓了声音问道：“可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玩耍了？”

秦熙抬起头，脸上带着明媚又坦诚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清脆地回答道：

“回夫人话，没有打扰。是我们刚刚说起爨寨的徘徊花，阿依妹妹就说她从寨子里带了几个用新鲜徘徊花做的香囊来，香味特别好闻，说要送一个给小少爷表示感谢。”

“我们俩这正准备跑回家去拿呢，没想到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恕罪。”她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将事情原委说得清清楚楚。

王夫人一听，顿时明白了刚才那阵“骚动”的原因，再看阿依那认真又急切的小模样，心里那点喜爱又添了几分。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阿依红扑扑的小脸蛋，手感软糯温热，语气更加柔和了：“真是个好孩子，真乖。”

阿依能感受到眼前的夫人没有恶意，反而很亲切，便仰着小脸，冲着王夫人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王夫人心里那点因闷而产生的郁气，此刻已被这几个孩子的鲜活气息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看了看天色，对孙知言道：“言儿，你在这里再玩一会儿，记得晚上回来陪祖母一起用饭。”

孙知言乖巧地应道：“是，祖母，孙儿记下了。”

王夫人又对孩子们笑了笑，这才带着张嬷嬷，转身沿着来路缓缓离去。

直到看着王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秦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对阿依吐了吐舌头：

“吓我一跳，原来是知府夫人呀，不过夫人看起来挺和气的。”

说完，她又拉起阿依的手，恢复了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走，小月亮，咱们快跑回去拿香囊，别让小少爷等急了。”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像两只快乐的小鹿，蹦蹦跳跳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