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籍之下 第15章 王管事

晨光熹微，青州官牙行门前已是一片忙碌。

秦阳、隋安儿和秦玥穿着王管事刚为他们购置的新衣，局促地站在一辆灰篷马车旁。

那衣裳虽是最便宜的粗布制成，却干净整洁，比起他们之前褴褛的囚衣，已是天壤之别。

“磨蹭什么？还不上车！”王管事皱着眉头呵斥，手中的马鞭不耐烦地敲打着车辕。

“就你们这拖拖拉拉的劲儿，天黑前住不到旅馆待在野外让狼叼走！”

他嘴上骂得凶，眼睛却不时瞥向秦阳仍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颤的双腿。

秦阳连忙扶着妻女登上马车。

车厢不大，堆了些货物，只余下窄窄一条座位，但比起流放路上赤脚行走的日子，已是莫大的奢侈。

秦玥兴奋地摸着车厢内壁，小脸上写满了新奇，她已经很久没有坐过马车了。

“坐稳了！”王管事甩了个响鞭，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车厢内，隋安儿小心地观察着丈夫的状况。秦阳的伤虽已好转，但长途颠簸仍让他不时皱眉。似乎是察觉到妻子的担忧，秦阳轻轻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马车出了青州城，驶上通往石城的官道。路不算平坦，时不时颠簸一下，震得车厢嘎吱作响。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王管事突然“吁”了一声，勒住马匹。他从车辕上跳下来，粗暴地掀开车帘，扔进来一个油纸包。

“吃吧！别饿死在路上。”他粗声粗气地说完，又补充一句：

“都是些软和东西，省得你们这些娇贵肠胃受不了，半路闹肚子耽误行程！”

隋安儿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菜包子和一块蒸得松软的米糕，旁边还有一小壶温热的豆浆。

这些食物简单却体贴，都是容易消化的，显然是为秦阳的伤势和秦玥的小胃口特意准备的。

秦阳和隋安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讶和一丝感动。这位看似刻薄的管事，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谢谢王管事。”隋安儿轻声说道。

“谢什么谢！赶紧吃！吃完赶路！”王管事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耳朵尖却微微发红。他跳上车辕，甩鞭继续前行。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官道上。秦玥小口啃着米糕，眼睛亮晶晶的：

“娘，这个甜！”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精细的点心了。

隋安儿摸摸女儿的头，将豆浆递给她：“慢点吃，别噎着。”

秦阳咬了一口菜包子，熟悉的味道让他恍惚间回到了京城的日子。

那时的他，何曾想过一个普通的菜包子也能成为奢侈？

他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青翠的山峦、奔腾的河流、偶尔掠过的村落，这一切在流放路上也曾见过，但心境已截然不同。

秦阳将妻子和女儿搂得更紧了些。至少他们一家还在一起，至少此刻不用再徒步跋涉，至少...有了一个看似严厉实则心善的管事带领。

正午时分，马车在一处茶棚停下稍作休息。王管事买了些干粮和清水，分给秦阳一家。

他自己蹲在路边，就着咸菜啃硬饼子，却给秦玥买了块麦芽糖。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小声道谢，王管事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去喂马了。

“王管事人其实不坏。”隋安儿小声对秦阳说。

秦阳望着那个背影，轻声道：“在知府家做管事，若是不摆出严厉样子，怕是管不住下人。”

下午的路程更为颠簸，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

秦阳的伤口被震得隐隐作痛，但他咬牙忍着，不想再给王管事添麻烦。

隋安儿看在眼里，悄悄让丈夫靠在自己肩上，分担些颠簸的冲击。

日落西山时，马车终于驶入一个小镇。王管事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前。

“今晚住这儿，明早再赶路。”他跳下车，对迎出来的店小二喊道。

“来一间上房，给这三个人送去大通铺。”

客栈不大，但干净整洁。王管事自己住一间，秦阳一家和另外几个行商合住一间大通铺。

房间简陋，只有一张长长的木板床，铺着草席和粗布被褥，但比起流放路上睡在野外或马棚里，已是天堂。

秦玥看到床，眼睛一亮，竟忘了连日来的惊恐和疲惫，欢呼一声扑了上去，在草席上打了几个滚，又翻了个跟头。

她太久没有睡过真正的床了，这简单的木板床在她眼中简直比从前的锦缎软榻还要珍贵。

“哪个崽娃子这份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行商用浓重的方言抱怨道。

“就是啦，直接睡不成！”另一个瘦高个也嘟囔着。

虽然听不懂具体说什么，但那不耐烦的语气已经说明一切。

隋安儿连忙搂过女儿，歉意地对几位行商点头致歉。秦阳也撑着伤痛的身体，向众人作揖赔礼。

“对不住，孩子不懂事，惊扰各位了。”隋安儿轻声道，一边安抚着兴奋过度的秦玥。

行商们见他们态度诚恳，也不再计较，各自整理床铺准备准备休息。

秦阳一家缩在通铺的一角，秦玥被父母夹在中间，很快就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

隋安儿轻轻拍着女儿，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这个简陋却温馨的栖身之所。

这是自抄家获罪以来，他们第一次睡在真正的床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安全感。她看向身旁的丈夫，发现秦阳也正望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睡吧，”秦阳轻声道，“明天就到石城了。”

隋安儿点点头，依偎在丈夫身边。这一夜，他们睡得格外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管事就来敲门催他们上路。简单的早饭后，马车再次启程。据王管事说，今天傍晚就能到石城。

这一日的路程比昨日更为崎岖，官道渐渐进入山区，坡度变陡，弯道增多。

透过车窗，秦阳和隋安儿看到外面的景色逐渐变化，平坦的土地被起伏的山峦取代，青翠的树林变成了裸露的岩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带着矿石气息的味道。

“石城快到了。”中午休息时，王管事难得地主动解释，

“这地方和青州不一样，周围全是石头山，地贫人穷，就靠着几个矿场和石料场撑着。”

他指着远处一片灰白色的山峦：“瞧见没？那边就是有名的石林，八十里地，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高的有几十丈，跟刀削似的。石城就因为这得的名。”

秦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山峦间确实耸立着许多形状奇特的石峰，在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泽，宛如一片石头的森林。那景象既壮观又诡异，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我们...要去那里吗？”隋安儿小声问。

王管事摇摇头：“石城在石林东边，府衙和知府大宅都在城里。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石城全貌豁然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规模确实不如青州大，但城墙高耸，全是用当地特有的灰白色石材砌成。

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城内建筑鳞次栉比，最高处是一座气派的府衙建筑群，想必就是知府衙门所在。

“到了。”王管事甩了个响鞭，语气中带着回家的轻松：

“记住，进了城，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知府大人府上规矩大，犯了错，我可保不住你们。”

秦阳和隋安儿郑重地点头，心中既忐忑又带着一丝期待。

这座陌生的石城，将会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还是另一个苦难的轮回？答案，或许就在前方那座灰白色的城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