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风还带着初春的料峭,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却没让秦宇轩觉得冷——刚从面馆结了三天工钱,六毛钱攥在手里,硬邦邦的透着实在。他揣着钱往校门口的杂货铺走,帆布包底层的铁盒里,除了这六毛钱,还有之前省下的十九块钱,盘算着买块肥皂就回宿舍。那块用了快一个月的粗皂,已经薄得像张纸,再省下去,身上的汗味怕是要遮不住,总不能让同学笑话。
杂货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暖黄的灯光裹着煤油、糖果和酱菜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老板李叔正趴在柜台上拨算盘,算珠噼啪响,见是秦宇轩,抬头笑着招呼:“秦同学,又来买东西?还是要盐巴?”秦宇轩摇摇头,目光扫过货架最下层的肥皂——上海产的檀香皂要一毛五,香味足,可太贵;本地的粗皂只要八分,虽没香味,但洗得干净。他手指顿了顿,还是指向粗皂:“李叔,要一块粗皂,麻烦您。”
就在这时,柜台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争执声,带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嗓门又急又哑:“不对!肯定不对!我记的数咋会错?你这算盘是不是卡了珠子!”秦宇轩循声望去,只见个穿灰布褂子的中年男人正攥着本泛黄的账本,胳膊肘撑在柜台上,额头上渗着细汗,脸涨得通红,连鬓角的胡茬都透着急。男人约莫四十岁,褂子袖口磨得发毛,领口沾着点白花花的面粉,裤脚还沾着泥点,看着格外眼熟。
“王哥,不是我算盘有问题,是你这账记得太乱!”李叔放下算盘,指着账本上的数字叹气,“你说这半个月送了十二家店的面粉,加起来才六十五斤,谁家粮店送面粉能这么少?就你给街口包子铺送的,一次都不止五斤,肯定是漏记了!”
“漏记?不可能!”男人急得把账本翻得哗哗响,纸页边缘都卷了毛,有的地方还被面粉蹭得发灰,“我每天送完货就蹲在车旁边记,一个数都没漏!你再算一遍,再算一遍肯定对!”
秦宇轩这才认出来,男人是常给面馆送面粉的王新平。之前面馆的徐老板跟他聊过,说王新平是陕北老乡,比自己早来城里两年,在城郊租了个小仓库开了家小粮店,专给学校周边的小饭馆送粮油、面粉。这人实诚得很,送的面粉分量足,从不掺次粉,就是没上过几天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算账总犯迷糊,有时候还得让面馆老板帮着核账。
看着王新平急得手足无措,攥着账本的手都在抖,秦宇轩犹豫了一下——他跟王新平不算熟,但在面馆见过好几次。每次王新平送面粉来,都推着辆旧二八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两个鼓鼓的面粉袋,进了门就喊“王老板,面粉到了”,然后撸起袖子帮着把面粉扛进后厨。有次秦宇轩在擦桌子,王新平还递给他一瓶凉白开,说“娃,读书辛苦,喝点水”,声音粗粝却透着热乎。
这么想着,秦宇轩走了过去,小声开口:“王叔,您别着急,要不我帮您看看账本?我在学校学过算术,或许能帮您理理。”
王新平猛地回头,看见是常帮面馆擦桌子、洗碗的学生,愣了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账本往他手里塞:“娃,你懂算账?那可太好了!你帮我瞅瞅,我这从三月初到现在,送了十二家店的面粉——有你们常去的那家面馆,还有街口的包子铺、东门的饺子馆……刚才李老板算出来才六十五斤,可我仓库里的面粉少了快一百四十斤,肯定是账算错了!要是算不清,我都不知道跟客户收多少钱,家里还等着这钱给娃交学费呢!”
秦宇轩接过账本,指尖碰到粗糙的纸页,还沾着点没抖干净的面粉细屑。账本是用小学生的练习本改的,封面用墨笔写着“1978年粮油送货账”,字迹歪歪扭扭,有的数字写大了,就用圈划掉重写,看着格外费劲。他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三月一日的记录上:“3.1 送面:2,3”,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像是确认送完了;再往下翻,三月五日写着“3.5 送面:5,8”,三月十日是“3.10 送面:13,21”,三月十五日是“3.15 送面:34”,三月二十日是“3.20 送面:55”,最后一页三月二十五日写着“3.25 送面:89(欠)”。
这些数字看得秦宇轩皱起了眉——既不是按店铺分类记,也不是按日期写清每笔的斤数,只是零散地写着几组数字,中间还空着好几页。他抬头问王新平:“王叔,您这‘2,3’‘5,8’是啥意思啊?是不是三月一日送了两家店,一家2斤、一家3斤?”
王新平一拍大腿,眼睛瞬间亮了,嗓门都高了些:“对!对!就是这意思!娃你可太聪明了!我没上过学,记不住那么多字,就跟村里的先生学了个‘叠数’的法子——先生说,前两个数加起来就是下一个数,好记!我送一家店就记一个数,送两家就记两个数,想着回头把这些数加起来就行。可刚才李老板算的时候,直接把2 3 5 8 13 21 34 55 89=220,这数又太大了,我仓库里总共才少了一百四十多斤,肯定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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