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进忠奉命往内务府送一份要紧的批红折子。
刚踏出养心殿不远,便见王钦腆着肚子,正唾沫横飞地训斥几个抬着沉重箱笼、脚步稍慢的小太监。
那副小人得志、颐指气使的嘴脸,与梦中那个在贵妃皇上面前丑态百出、最终被乱棍打死的形象重叠起来。
进忠脚步未停,脸上却适时地挂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快走几步迎了上去:“王总管辛苦!这么大热天还亲自盯着这些粗笨活计。”
王钦闻声转过头,见是御前正当红的进忠,那张油腻的脸上挤出一丝假笑,绿豆眼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嫉恨:“哟,是进忠啊!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为主子们分忧嘛!比不得你,在御前伺候万岁爷,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那才叫体面!”
进忠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酸意,笑容依旧谦卑:“总管说笑了,都是伺候人的差事,哪分什么高低。倒是总管您,管着御前这偌大的摊子,事事都得您操心,才是真真劳苦功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累得满头大汗、大气不敢出的小太监,状似无意地提点道,“这日头毒,东西沉,兄弟们也都不容易。总管您看……是不是让他们到前头廊下阴凉处歇歇脚,喝口水?免得真累出个好歹来,耽误了主子的差事不说,倒显得总管您不体恤下情了。”
这话听着是替小太监们求情,实则句句落在王钦最在意的“差事”和“名声”上。
王钦那点被奉承起来的虚荣心稍稍满足,又觉得进忠说得在理,便不耐烦地挥了挥肥厚的手掌:“行了行了,都滚那边廊子底下歇半盏茶去!别给爷偷懒!”
小太监们如蒙大赦,感激地瞥了进忠一眼,抬着箱子快步往阴凉处挪去。
王钦看着进忠,难得地没再阴阳怪气,反而带了几分自得:“还是进忠兄弟会说话,会办事。”
进忠笑容不变,微微躬身:“总管谬赞。对了,前儿听莲心姑娘说,您似乎夜里睡不安稳?恰好瑾瑜那儿还有些她娘家带来的安神香,是南边古法炮制的,味道清雅,效果也好。回头我让她包些,给您送去?”
“莲心?”王钦听到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贪婪又猥琐的光,舔了舔肥厚的嘴唇,“那丫头……倒是有心了。香……好啊,好啊!”
他嘿嘿笑了两声,拍着进忠的肩膀,力道颇重,“兄进忠你是个明白人!懂事儿!以后在宫里,咱们多亲近!”
“那是自然,还得仰仗总管您多提携。”进忠脸上堆着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他看着王钦那副被“安神香”和莲心勾起的、**熏心的蠢相,心中那盘早已布下的棋局,棋子正无声无息地落向预定的位置。
待王钦心满意足地腆着肚子走远,进忠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继续向内务府走去,日光落在他宝蓝色的总管服制上,反射出沉稳内敛的光泽。
他不再需要像梦中那样,用张扬的野心去博取虚妄的高位。
瑾瑜的安稳,便是他此刻唯一的青云路。
藏锋于鞘,引而不发,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至于那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只需静静等待,做一个恰到好处的……推手。
残阳的血色彻底被浓墨吞噬时,宫墙内的风声陡然变得诡谲。
白日里那关于储秀宫玫贵人生出了个“怪物”的低语,如同冬日里无孔不入的阴风,贴着冰冷的砖缝游走,钻进每个角落。
进忠踏着这越发沉重的暮色回到小院,推开门,便见瑾瑜正坐在灯下,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就着昏黄的光,细细地挑着绣绷上几根缠住的丝线。
听见门响,她抬起头,眉眼间笼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忧色。
“回来了?”她放下针线,起身迎他,顺手接过他解下的外袍,“这几日……宫里似乎格外不安生。”
进忠反手关上院门,落了闩,那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握住瑾瑜微凉的手,拉着她回到灯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今晚宫里怕是要乱。记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这院门半步。”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沉静的眉眼间流连片刻,才继续道,“还有……咱们身份特殊,保不齐……会被叫去问话。警醒些,心里有个准备。”
瑾瑜望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的幽光,心下了然。
她没有多问,只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轻轻颔首:“嗯。”
夜色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着紫禁城。
两人换了寝衣,刚吹熄了桌上跳跃的烛火,准备就寝,院门便被一阵急促却不失章法的拍击声叩响。
“笃笃笃——笃笃笃——”
那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进忠眼神一凛,迅速起身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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