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应天府,秦淮河畔已是绿肥红瘦。慕容复一袭月白锦袍,腰悬古朴长剑,自城门而入时,惹得往来行商纷纷侧目——他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矜贵,与江南市井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却又因那双眼眸里的沉静,不显半分突兀。
沿街叫卖声、舟楫摇橹声、茶肆的说书声交织在一起,慕容复缓步而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自离开大理后,他辗转数载,听闻大明江山一统,文风鼎盛,便想来看一看这新朝气象。行至文德桥畔,一阵琵琶声伴着软糯的吴侬语飘来,曲中竟有几分《兰陵王》的古意,他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只见河对岸一座朱红楼阁檐角飞翘,挂着“倚红楼”的鎏金匾额,正是秦淮河上有名的花楼。
“客官里边请!”门口迎客的龟奴见他气度不凡,连忙堆起笑迎上来,“楼上有雅间,听曲儿喝酒都清净。”
慕容复微微颔首,随他拾级而上。楼阁内雕梁画栋,廊下挂着各色绢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与酒香。转过回廊,琵琶声愈发清晰,他被引至一间临窗的雅间,推窗便能看见秦淮河上往来的画舫,水波粼粼间,竟让他想起了燕子坞的参合陂。
“客官要点些什么?”龟奴递上菜单,“咱们这儿有陈年的女儿红,还有刚采的明前龙井,吃食方面,水晶肘子、松鼠鳜鱼都是招牌。”
“一壶女儿红,两碟精致小菜即可。”慕容复目光落在窗外,“方才听闻的琵琶曲,是谁在弹奏?”
“客官好耳力!”龟奴笑道,“那是咱们楼里的苏姑娘,苏晚晴,不仅琵琶弹得好,唱曲儿更是一绝,多少达官贵人专门来听她唱《霓裳》呢!”
慕容复指尖轻点桌面,“既如此,便请苏姑娘过来一叙,就说……故人听曲,想讨杯薄酒。”
龟奴虽疑惑他口中的“故人”是谁,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应着去了。不多时,店小二端着酒壶与小菜进来,青瓷酒壶烫得温热,两碟小菜分别是翡翠虾仁与凉拌藕片,摆得精致。慕容复斟了一杯酒,浅酌一口,酒液醇厚,带着江南水乡的绵柔,与他往日在燕子坞喝的烈酒不同,却也别有风味。
正饮间,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当。“公子唤晚晴前来,不知有何见教?”一道清润如泉水的声音响起,门帘被轻轻挑起,走进来一位身着淡紫襦裙的女子。她梳着双环髻,发间簪着一支珍珠步摇,手中抱着琵琶,肌肤胜雪,眉目间带着几分清雅,竟无半分花楼女子的俗艳。
慕容复抬眸望去,见她虽面生,眉宇间却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温婉,倒让他想起了阿朱。“苏姑娘不必多礼,请坐。”他抬手示意,“方才听闻姑娘弹奏《兰陵王》,曲中竟有北齐古调,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苏晚晴闻言一怔,在他对面的凳上坐下,将琵琶放在膝上,“公子竟能听出是《兰陵王》?此曲乃是家师所传,他曾说,这是北齐兰陵王高长恭的旧曲,如今知晓此曲的人已寥寥无几了。”
“哦?”慕容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令师是何人?”
“家师早已仙逝,他生前只是个山野隐士,不愿提及姓名。”苏晚晴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拂过琵琶弦,“他曾说,这世间的曲子,最难得的是‘情真’,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市井百姓,曲中若没了真心,再好的技艺也只是空壳。”
慕容复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这话竟与他年少时所学的“以情御剑”隐隐相合。他饮尽杯中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姑娘说得极是。当年兰陵王为护家国,率五百骑士破阵,《兰陵王入阵曲》本是慷慨激昂之作,方才姑娘弹奏时,却多了几分悲戚,不知为何?”
苏晚晴抬眸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讶异,随即化为轻叹,“公子果然懂曲。晚晴弹奏时,总想起家师曾说的话——兰陵王虽勇猛,却遭主上猜忌,最终饮鸩而亡。这般英雄,落得如此下场,怎不让人悲戚?”她指尖拨动琴弦,弹出几个哀婉的音符,“就像这大明江山,虽如今国泰民安,可前朝多少英雄,不也如兰陵王一般,空有抱负,却难敌命运无常?”
慕容复沉默片刻,他想起自己一生执着于光复大燕,却屡屡受挫,身边之人或离或亡,到头来只剩孤身一人。“姑娘看得通透。”他缓缓道,“只是世人多执着于‘结果’,却忘了过程中的‘真心’。就像你弹曲,若只为取悦他人,便失了曲中真意;若为自己而弹,即便无人听闻,也是圆满。”
苏晚晴眼中闪过一丝亮彩,“公子这话,与家师当年所说的‘曲为心声’不谋而合!晚晴在这倚红楼,日日为客人弹曲,大多时候只是逢场作戏,今日得公子点拨,才算真正懂了这曲中真意。”她抱起琵琶,“公子,晚晴为你弹一首《渔樵问答》吧,此曲无悲无喜,只谈山水,或许能让公子宽心。”
慕容复颔首,“固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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