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夏夜,本该有些许凉意,但紫禁城武英殿内,空气却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冰鉴里散发的丝丝凉气,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殿宇间的压抑。多尔衮背对着殿门,伟岸的身躯在跳跃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正凝望着悬挂在墙上的巨大舆图。图上,代表清军势力的猩红色标记如同蔓延的瘟疫,已然覆盖了淮安、凤阳、汝宁、归德、南阳等大片土地,长江以北,半壁江山似乎已尽入彀中。然而,他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锁得更紧,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锐利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孝庄太后端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一身石青色便袍,手中不紧不慢地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她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殿内凝重的气氛与她无关,唯有偶尔抬起眼帘,扫过多尔衮背影时,那眸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与这夏夜同样沉闷的忧色。大学士范文程、刚晋封为工部右侍郎不久的张晓宇,以及几位议政王大臣肃立在下首,人人屏息凝神,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宫灯里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点缀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淮安、凤阳、汝宁,虽已拿下,然我八旗劲旅折损亦是不小。”多尔衮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尤其是那张晓宇你所献的瘟疫武器,初时见效,杀人于无形,动摇南明军心民心,功不可没。然如今,南明似乎已寻得克制之法,我军攻势为之受挫。洪承畴、冯铨联络红毛番(荷兰)与佛郎机(葡萄牙)袭扰广东、福建,虽牵制了郑芝龙、张家玉部分兵力,然于正面主战场,南明根基未动,史可法、左良玉等人仍拥兵负隅顽抗。诸位,下一步,该当如何?我大军是暂缓攻势,消化所占之地,还是……”他话语顿住,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范文程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摄政王明鉴。南明如今倚仗者,无非是长江天堑,以及淮扬、庐滁一带的残存兵力。我军新胜,士气正旺,而南明新挫,人心惶惶,正宜乘胜追击,不给他们喘息、重整旗鼓之机。若待其稳固防线,恐又生变数。臣以为,应立刻兵分数路,南下攻打扬州、庐州、滁州、德安。此四地乃南京之屏障,犹如人之四肢,一旦攻克,南京门户洞开,伪弘光朝廷必土崩瓦解,江南传檄可定。”
多尔衮微微颔首,范文程的战略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的目光转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张晓宇:“张侍郎,你督造的新式火器,进展如何?还有那瘟疫之法,难道就就此被南明克制了?你可还有后续良策?”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期许和压力。
张晓宇应声出列。他如今身着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的石青色官袍,腰缠银钑花带,气度与当初在鳌拜府中畏缩养马时已判若两人。只是那双眼睛,深处那抹阴鸷与刻骨的恨意,非但没有因位高权重而消减,反而愈发沉淀,如同毒蛇潜藏于暗处。他拱手道:“回摄政王,载人火风筝已克服诸多难题,可小规模用于实战,虽载重有限,飞行不稳,但用于投掷震天雷、散发传单,或高空侦察,已显奇效。五十连铳、百发连铳的工坊已全力运转,正在加紧打造,优先装备各旗精锐。至于瘟疫……”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工坊事务:“南明虽似有防备,或寻得了一些草药防疫之法,但臣近日思索,或可改进投放之法,例如以火风筝携带特制陶罐,于夜间投入城中水井、民居,或寻找新的、更猛烈的疫病源。此外,臣之前所提之‘绿气’、‘褐气’,若于攻城时,借风力于城外释放,或装入特制炮壳射入城内,任他城头有何等防护,在密闭街巷、屋宇之内,也难逃一死。只是此物制备不易,储存运输更是危险,尚需时日建立专门作坊和操练使用规程。”他言语间,对拿活人试验、散播瘟疫之事毫无伦理波澜,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静,让殿内几位久经沙场的王大臣都暗自心惊。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要的就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与“奇技淫巧”:“好,火器之事,关乎国运,你须全力督办,一应人手、物料,尽管开口。瘟疫与毒气,也要加紧准备,务必在下次大战时派上用场。范先生所言正合我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猛地提高声调,如同金铁交鸣,“传令下去:命豫亲王多铎、巡抚张存仁部,于淮安休整半月,补充粮秣兵员,而后即刻自淮安南下,主攻扬州;命内大臣鳌拜、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部自凤阳出击,攻打庐州、滁州;命英亲王阿济格、贝勒博洛部自汝宁南下,夺取德安;其余各部,策应支援,务必在秋粮入库前,拿下这四地,兵锋直指南京。我要让那朱由崧小儿,亲眼看着我八旗铁骑踏破金陵城!”
“嗻!”众人齐声应道,声震殿宇。
孝庄太后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打破了武人们激荡起的杀伐之气:“摄政王决策,自是英明。雷霆之势,犁庭扫穴,正合兵法要义。只是,哀家近日听闻,南明那边,出了个能人,似是叫戚睿涵的,与张侍郎一般,亦精通格物奇技,且专擅防疫治病,似有手段能克制瘟疫。此次用兵,还需叮嘱各位将军,小心应对,不可一味倚重灾异之术,八旗子弟的弓马根本,骁勇善战,更不能丢。说到底,这天下,还是要靠真刀真枪打下来,旁门左道,可逞一时之威,难为万世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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