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八年的冬月,北京的寒气已然刺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紫禁城的飞檐,仿佛吸饱了冰水,沉甸甸的,连带着整座皇城都透着一股压抑的凝重。
北风如同无数无形的细韧冰刃,自塞外席卷而来,呼啸着穿过京城纵横交错的街巷,卷起零星的、颗粒状的雪沫,无情地敲打着宁国公府邸窗棂上新糊的明纸,发出沙沙的细响,似永无休止的耳语,又似某种不祥的预兆,在人心头反复刮擦。然而,与这片天地间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府邸后那片广阔演武场上的景象。
自月前白诗悦、袁薇、刁如苑、刘菲含四位姑娘的短兵器技艺臻至娴熟,不仅限于招式花巧,更兼有了几分实战的狠辣与果决后,戚睿涵与董小倩便在书房暖阁中进行过一次深谈。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一隅,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溅落在铜质盆沿上,瞬间黯淡下去。
“短兵之利,在于方寸之间的决断,她们已算入门。”戚睿涵望着窗外被风吹得狂舞、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枯枝,语气沉稳,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乱世未远,将来若真有需亲临战阵之时,或仅是远行护卫,短兵遇上骑兵冲锋、长枪结阵,难免吃亏。是时候让她们接触更适合开阔地带厮杀的长兵器了。”他端起手边微温的茶盏,指腹摩挲着细腻的瓷釉,感受着那一点残存的暖意。
董小倩闻言,轻轻颔首。她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夹棉比甲,领口处缀着一圈柔软的风毛,衬得面容愈发清丽温婉,然而眼神却比初见时更多了几分坚毅与洞察世事的通透。
“睿涵思虑的是。我观她们近日练习,也觉劲力、步法已有根基,转习长兵,正是水到渠成。只是,长兵器种类繁多,各有禀性,非刀剑可比,需得寻个真正懂行、又能因材施教的人来引导才好,否则事倍功半,反易伤了筋骨。”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吴三桂的支持。这位昔日坐镇辽东、后又归顺大顺的沙场老将,如今虽享着宁国公的尊荣,深居简出,但对这几个来自“异世”却展现出惊人毅力与适应力的女子,倒是真心实意地刮目相看,甚至隐隐觉得,这些女子身上某种超越时代界限的活力,或许正是这个新生王朝所需要的新鲜血液。
他捋着日渐灰白的短须,对前来商议的戚睿涵道:“元芝所虑极是。女儿家习武强身、明心见性、以备不测,乃是好事。老夫那堂弟国贵,性子虽粗豪些,于兵器一道却颇有见识,尤其擅教基础,懂得循序渐进,耐心是足够的,便让他来指点一番吧。”吴三桂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期许,也夹杂着一丝武人见才心喜的欣赏。
于是,这日天色刚蒙蒙亮,演武场边便已架起了数个巨大的铜制火盆,里面跳跃的赤红火焰奋力驱散着清晨凛冽如刀的寒气,将周遭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映得场边堆积的残雪边缘泛着金红的光。
戚睿涵和董小倩并肩站在前列,身后是目光灼灼、因期待而脸颊微红、呼出团团白气的四位女子。她们虽穿着厚实的冬装,但挺拔的身姿和专注的神情,已然透出几分英气。
吴三桂的堂弟吴国贵,果然如约而至。他身材算不得特别魁梧,但肩宽背厚,步履沉稳,落地无声,显是下盘功夫极扎实。一双大手骨节分明,布满老茧与细微的伤痕,此刻正轻松地扛着一根未开刃的深色齐眉棍,笑呵呵地看着她们,眼神里透着武人特有的爽利与审视,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一种掂量分量的意味。
“短兵利于近身搏杀,讲究的是灵巧迅捷,方寸之间决生死,”戚睿涵开口,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成一团薄雾,又迅速被风吹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战阵之上,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于开阔地带,长兵器能控扼距离,占尽先机,亦可结阵拒马,非单打独斗之器可比。你们既有心习武防身,乃至未来或可与我等并肩临阵,这长兵器的习练,便是必经之路,亦是护身保命、扩大格局之道。”
他说话时,目光缓缓扫过白诗悦、袁薇、刁如苑和刘菲含,最后与董小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了然。
董小倩接话道,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活水:“睿涵所言极是。刀剑虽好,终有力所不逮之时。选一件称手的长兵器,勤加练习,熟悉其禀性,方能弥补此憾,应对更多变数。将来无论是对敌、护佑,还是行军途中遇险,手中多一丈之利,心中便多三分底气。”她的话语朴实,却句句落在实处,引得众人暗自点头。
吴国贵适时地将手中棍子往铺着细沙的坚硬地面上轻轻一顿,发出“咚”一声沉闷而扎实的声响,那声音仿佛带着重量,压下了风声,朗声道:“几位姑娘既有短兵的根基,身体协调、发力法门已非白纸,习练长兵便不算从零开始。许多道理是相通的,譬如力从地起,腰马为本,无非是器械延伸了手臂,放大了力道。今日,咱就先看看,哪件大家伙与诸位有缘,趁手与否,一试便知。”他话语直白,却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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