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着顺天府衙后院的书房。窗棂间透进的最后几缕天光,虚弱地投射在青砖地面上,将沙觉明与戚睿涵的身影拉得悠长而扭曲,仿佛两道疲惫的灵魂,在冰冷的地面上交织成一团难以分割的黯影。
书房内没有点灯,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微尘的味道,还有一种事务繁杂落定后特有的、带着倦意的宁静。远处,帝都的市井喧嚣隐约可闻,像这片土地深沉而顽强的脉搏,证明着时代的巨轮碾过,生命依然在缝隙间蓬勃生长。
沙觉明,这位在王朝更迭的洪流中竭力维持着顺天府秩序的父母官,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留下的深刻痕迹。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用褐色蜡丸密封的药丸递到戚睿涵手中。那蜡丸不大,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戚公子,这便是解药。”沙觉明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沙哑,那是连日来处理前朝遗老、开国新贵以及各种棘手事务留下的印记。“服下后,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喉中滞涩可消,便能恢复言语。何时给他用,由您定夺。”他的目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沉,落在戚睿涵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
戚睿涵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蜡丸微凉而光滑的表面。他轻轻摩挲着,那层薄薄的蜡壳之下,封存着一个选择的可能,一个让过往恩怨至少在场面上得以了结的象征。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有劳沙府尹了。此事……就此了结吧。”这“了结”二字,他说得有些艰难,其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妥协、无奈,以及一丝微弱的、对某种可能性的期待。
沙觉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释然,也有隐忧。“张某人之事,陛下与史阁部他们既已默许,我这边自然不会再多生枝节。只是,戚公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此人心性,经此大变,虽形同槁木,然过往之偏执狠戾,是否真能随风而散?您将他带回彼方世界,那片我等无法想象的天地,还需……多加留意。”他的话没有说尽,但那份担忧已然明了。张晓宇,或者说那个曾经的“张侍郎”,为了在清廷立足,所献上的毒火利器,那些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烟云与播撒瘟疫的恶魔之术,是多少顺军将士乃至无辜百姓午夜梦回的骇人景象。那些罪孽,真的能因**的残损和时空的转换而一笔勾销吗。
“我明白。”戚睿涵将蜡丸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身的口袋,布料隔绝了那微凉的触感,却隔不断心头的沉重。“就当那个给多尔衮、给鳌拜造武器的张晓宇已经死了。如今这个……”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带着几分自嘲道,“或许,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缺乏底气。但当他之前亲眼看着沙觉明安排的那具身形相似的替身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走时,心中那点源于遥远同窗之谊的不忍,终究还是压过了对那段血腥过往的愤慨与憎恶。他告诉自己,带回去的,只是一个需要怜悯的残躯,一个历史的见证,而非那个双手可能沾满鲜血的罪人。
离开顺天府衙,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将一段纷乱的历史关在了里面。戚睿涵踏着渐浓的夜色,回到了他们暂时落脚的那座位于僻静处的小院。
院子里,李大坤已经将不多的行囊收拾妥当。这个曾经在明清顺三方的宫廷厨房里都留下过足迹的壮实青年,脸上少了些穿越初时的惶惑,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稳,但眼底深处,是对回归的迫切渴望。他摆弄着几个捆扎好的包袱,对戚睿涵说道:“都收拾好了。这地方,虽说也见识了不少山珍海味,御厨总管的位子听着风光,可终究不是咱的家。还是回去摆弄我的煤气灶、电烤箱来得安心。”他话语朴实,却道出了最真实的心声——对平凡、安宁、无需时刻警惕刀光剑影的生活的向往。
董小倩则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看到戚睿涵回来,眼眸中立刻漾开温柔而坚定的光彩。她早已下定决心,戚睿涵去哪里,她便跟去哪里。对她而言,那个只存在于描述中的“未来世界”,固然神奇令人敬畏,但更吸引她的,是能与身边这个人相伴同行。她曾亲眼见证时代的残酷,也亲身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楚,如今,她的世界很小,只装得下这一份跨越时空的牵绊。
她的目光随即投向廊下的阴影处。那里,张晓宇蜷缩在角落里,身下是一张旧藤椅。他已被李大坤帮着梳洗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但长时间的乞讨生涯和药物控制,早已将他摧残得不成人形。瘦骨嶙峋的身躯几乎撑不起衣服,脸颊深陷,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曾经闪烁着理科生的聪慧与后来被权力**点燃的戾气,如今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偶尔,会像受惊的动物般快速掠过一丝惶恐,旋即又沉入死水般的麻木。他看到戚睿涵,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像是坏掉的风箱,证明着哑药的效力尚未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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