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敲过第三下时,五皇子府的海棠树忽然落了片花瓣。粉白的花瓣飘进内室,落在赵珏摊开的血书上,像枚轻轻盖下的印。他坐在冰冷的地砖上,锦袍的下摆被铁链磨出毛边,腕间的勒痕已经发紫,却感觉不到疼 —— 心口的钝痛早就盖过了所有知觉。
房梁上悬着的宫灯还在晃,绢面绣的海棠花在月光里泛着青白的光。赵珏抬头望着那盏灯,忽然想起春桃挂灯时说的 “灯芯要挑得亮些,才能照走邪祟”。可他心里的邪祟,是权力,是野心,是烧了十年都没烧尽的贪念,哪是一盏灯能照走的?
他扶着桌腿站起来,铁链在地上拖出 “哗啦” 的响,像条不甘的蛇。血书被他小心地折成方形,塞进怀里贴身的地方,那里贴着母妃的羊脂玉坠,冰凉的玉面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着胸口的血痕。
“该走了。” 赵珏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走到房梁下,仰头望着那根粗壮的横梁,上面还留着去年挂宫灯时钉的木楔,尖尖的,像根刺。
锦带是他从母妃的妆奁里找的,湖蓝色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得像蛛网 —— 是母妃刚入宫时绣的,那时她还不是贵妃,只是个小小的答应,夜里就着油灯绣到指尖起泡,说 “要绣得好看些,才能让皇上多看两眼”。
赵珏踮起脚,将锦带在木楔上系了个死结。缎面滑过指尖,带着熟悉的丝滑,像小时候母妃牵着他的手,走过御花园的石子路。他忽然想起那时的海棠花也开得这样盛,花瓣落在母妃的发髻上,父皇笑着伸手替她摘下,说 “朕的贵妃,比花还好看”。
那时的天是蓝的,风是暖的,连宫墙的砖缝里都长着希望。
他踩着凳脚站上去,锦带勒住脖颈的瞬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湖蓝色的缎面上,像泼了把红墨,晕开一朵朵丑陋的花。他想起昨夜咳出的血染红了半块帕子,想起太医说的 “心脉已损”,原来不是吓唬他,是真的要走了。
“母妃……” 赵珏喃喃着,闭上眼睛。铁链从凳脚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 “哐当” 的巨响,在寂静的府邸里回荡,像声迟来的忏悔。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见母妃站在海棠树下,穿着初见时的那件湖蓝宫装,手里捧着刚做好的桂花糕,说 “阿珏快下来,糕要凉了”。他想跑过去,脚却被铁链缠住,越挣扎勒得越紧,直到喘不过气来。
“娘…… 我错了……”
最后一丝气息消散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赵珏悬着的身体上,锦袍的下摆轻轻摇晃,像面褪色的旗。房梁上的宫灯还在晃,绢面的海棠花被风吹得簌簌响,像在低声哭泣。
辰时初刻,宗人府的侍卫来送饭。提着食盒的小李是个新来的,还没见过戴罪的皇子,走到内室门口时,听见里面有铁链拖地的响,以为是赵珏在发脾气,嘟囔着 “都成阶下囚了,还摆什么架子”。
推开门的瞬间,他手里的食盒 “哐当” 落地,馒头滚了一地。赵珏悬在房梁上,脖子被锦带勒得变了形,眼睛圆睁着,仿佛还在盯着墙上母妃的画像。地上的血书被风吹开,“罪臣赵珏” 四个字在晨光里格外刺目。
“死人了!五殿下自尽了!” 小李的尖叫刺破了府邸的寂静,惊飞了院墙上的麻雀。
消息传到太和殿时,赵晏正在看张廷玉递上来的吏治章程。听到奏报,他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 “江南漕运” 四个字上,晕开一小片黑。
“知道了。”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却没人看见他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苏凝站在一旁,看着他将奏折合上,轻声道:“按亲王礼葬了吧,终究是兄弟。”
“不必。” 赵晏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在血书里说,愿以庶人之礼葬在乱葬岗,不入皇家陵寝。”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奏折上的朱砂批注,“朕…… 成全他。”
兰端着茶进来时,正听见这话。她看见少年望着窗外的海棠树,睫毛上沾着层薄薄的水汽,像刚下过一场无声的雨。
宗人府的人来收尸时,春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抱着赵珏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从怀里掏出块桂花糕,塞进赵珏冰凉的手里,哽咽着说 “殿下,您尝尝,奴婢…… 奴婢终于学会了娘娘的手艺”。
糕早就凉透了,硬得像石头。
侍卫们拉开春桃时,她死死攥着赵珏的衣角,指甲嵌进锦缎里,血珠滴在湖蓝色的缎面上,与之前的血沫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让我再看他一眼…… 就一眼……” 她的哭声像被踩住的猫,凄厉得让人不忍听。
赵珏的尸体被抬走时,铁链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条蜿蜒的蛇。经过后院的海棠树时,一朵花瓣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颗迟来的泪。
消息很快传遍皇城。有人说五皇子是畏罪自杀,有人说他是被苏凝逼死的,还有人说昨夜看见五皇子府上空有白影飘过,是母妃来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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