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西跨院向来是府里最安静的地方。苏凝坐在临窗的紫檀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串东珠念珠,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上。这兰草是镇国公在世时亲手养的,去年深秋染了霜病,她让花匠换了三次土,施了最好的肥,却始终没能救回来,如今叶片枯得像揉皱的纸,偏生主茎还硬挺着,透着股不肯认命的犟劲。
“夫人,林砚回来了。” 贴身侍女晚晴轻声禀报,手里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盏是定窑白瓷的,盏沿描着细如发丝的金线,是当年太后赏的,寻常时候苏凝从不拿出来用。
苏凝没回头,指尖在念珠上停顿片刻:“让他在耳房候着,把那盆兰草挪出去。”
晚晴应了声,刚要吩咐小丫鬟动手,却见苏凝又补了句:“别扔,找个瓦盆栽上,搁后院墙角去。” 她心里纳罕,那兰草分明已经没救了,夫人向来不是念旧的人,今儿怎的突然怜惜起草木来?
耳房里,林砚正对着一盆炭火搓手。他刚从七皇子府回来,外面的寒气还没散尽,鼻尖冻得通红。听见脚步声,忙起身行礼,却见苏凝披着件石青色的素面披风走进来,披风下摆沾了些泥点,显见是刚从后院过来。
“七皇子那边如何说?” 苏凝在主位坐下,晚晴奉上茶,她捏着茶盏暖手,目光落在林砚脸上。
林砚躬身道:“殿下收下了密信,也应允了三路人马按时辰分批入青州。只是……”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殿下似乎对私兵一事心存顾虑,问起时语气颇淡。”
苏凝轻笑一声,指尖在茶盏沿划了个圈:“他不是顾虑,是在试探。赵晏这孩子,看着温和,骨子里比谁都精。私兵是把双刃剑,他既要用,又怕被咱们拿住把柄,自然要端着些架子。” 她呷了口茶,茶味清苦,刚好压下心头那点烦躁,“你告诉周猛,到了青州先别急着练兵,先把城外那片乱葬岗清出来,盖成义庄。”
林砚一愣:“盖义庄?周猛带的都是老兵痞,让他们盖房子……”
“让他们去埋死人。” 苏凝打断他,语气平淡,“青州去年闹水灾,城外乱葬岗堆了上千具尸首,天暖了必定生瘟疫。周猛带三百人去清理,棺材钱从秦掌柜的商队支,记在七皇子账上。” 她抬眼看向林砚,目光锐利,“你说,若是青州百姓见新王刚到就管这事,会怎么想?”
林砚瞬间明白了:“夫人是想让周猛的人借着办差,在百姓里立个好名声?”
“不止。” 苏凝放下茶盏,声音压得更低,“乱葬岗挨着官道,是青州通往济南府的必经之路。让周猛趁机在附近修个茶寮,名义上是给送葬的人歇脚,实则……” 她做了个 “了望” 的手势。
林砚后背一寒。青州知府是二皇子的人,那官道上往来的商队、信使,十有**都带着二皇子的眼线。在乱葬岗旁修茶寮,既避开了官府的耳目,又能把住咽喉要道,这步棋走得真是…… 又阴又稳。
“秦掌柜那边,让他先别忙着开铺子。” 苏凝继续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把南边运来的那批丝绸换成粮食,平价卖给青州城里的粮商。记住,要让粮商们觉得占了大便宜,还得让他们知道,这批粮食是‘七皇子暗中体恤百姓’才调来的。”
林砚点头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吏部誊抄的青州官员名册,夫人要的那几个人的底细都在里面。”
苏凝接过布包,没打开,直接递给晚晴:“烧了,灰烬掺在兰草的新土里。”
林砚这下是真惊了。那些名册是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里面记着青州大小官员的生辰、籍贯、靠山,甚至还有谁收了贿赂、谁养了外室,都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把柄,夫人竟说烧就烧?
“夫人,那些可是……”
“知道得太多,容易让人睡不着觉。” 苏凝打断他,目光落在炭盆里跳跃的火星上,“青州知府王启年是二皇子的奶兄,此人贪财却不恋权;通判李修是个老秀才,梗着脖子认死理,去年因赈灾粮的事跟王启年吵过三次;还有营指挥使张彪,原是镇国公的旧部,当年被构陷贬到青州,至今还在穿孝服 —— 这些我记在脑子里就够了,写在纸上,反倒成了祸害。”
林砚这才恍然大悟。夫人哪里是要销毁把柄,是早就把这些人摸得透透的了。他跟着苏凝十年,总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她的章法,可每次都能被她的盘算惊出一身冷汗。就像去年冬,二皇子派人来查镇国公府的账目,她明知库房里有笔说不清的军饷,却偏把账册原封不动地交了出去,转头让人在城郊烧了间空粮仓,故意引着查账的人去发现 “被烧毁的军粮”,反倒坐实了 “镇国公府私藏军粮是为了防备灾年” 的说法,连皇帝都夸了句 “忠勇之家”。
“张彪那边,要不要让人递个话?” 林砚迟疑着问道。张彪是镇国公的老部下,按说该是自己人,可此人性子耿直,当年镇国公去世时,他当众骂过苏凝 “牝鸡司晨”,这些年更是从不与镇国公府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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