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营的火药味混着深秋的寒气,呛得人喉咙发紧。七皇子攥着刚试射成功的火炮图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图纸上的 “三段式射击法” 被红笔圈了圈,是皇上的亲笔批注:“尚可,需再改”。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像盆冷水,浇灭了他连日来的兴奋。
“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七皇子抬头,看见张嬷嬷站在营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青布帕子裹着的边角露出半块熟悉的桂花糕 —— 那是苏凝亲手做的,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可此刻的桂花糕却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闷。他想起昨日早朝,兵部侍郎因 “妄议储位” 被革职,父皇那记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时,苏凝就站在丹墀下,始终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娘娘有什么话?” 七皇子的声音硬邦邦的,没去接食盒。张嬷嬷的手僵在半空,叹了口气:“娘娘说,让您别往心里去,兵部侍郎是咎由自取,与您无关。还说…… 让您今晚回坤宁宫用膳,她给您做了糖醋鱼。”
“不去。” 七皇子猛地转身,披风扫过地上的炮壳,发出刺耳的响,“告诉母后,火器营事忙,我没空回去。”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在转身的瞬间,肩膀微微发颤 —— 他不是没空,是不敢,是怨。怨母亲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沉默,怨她总让他 “忍”,怨她好像更在乎那所谓的 “平衡”,而非他的委屈。
张嬷嬷看着他的背影,将食盒放在营门口的石桌上:“桂花糕凉了就不好吃了,殿下记得吃。” 转身离开时,她看见那半块桂花糕在寒风里微微颤动,像颗悬而未落的泪。
坤宁宫的暖阁里,苏凝正看着锅里的糖醋鱼。汤汁熬得浓稠,裹着金黄的鱼身,是七儿最爱吃的样子。可鱼早就熟透了,七儿还没来,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张嬷嬷回来禀报 “殿下说没空” 时,苏凝手里的锅铲 “当啷” 掉在灶台上,溅起的油星烫在手腕上,她却浑然不觉。
“他这是…… 怪我了?” 苏凝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张嬷嬷赶紧给她抹烫伤膏:“殿下只是一时想不开,等气消了就好了。” 苏凝却摇了摇头,望着窗外光秃秃的玉兰枝 —— 那上面曾有七儿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 “母” 字,如今被新漆盖住,像被藏起来的心意。
她知道七儿在怨什么。怨她没在父皇面前为他辩解,怨她阻止兵部侍郎的 “好意”,怨她昨日还让人把李统领送的宝剑还回去,说 “别惹父皇疑心”。可他不懂,那把剑不是荣耀,是催命符;兵部侍郎的 “好意” 不是支持,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去把那本《左传》取来。” 苏凝擦干手,翻到 “郑伯克段于鄢” 那页。上面记着庄公如何纵容弟弟共叔段,直到他谋反才动手,最终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墨迹是前几日皇上借她看的,某句旁有皇上的朱批:“慈母多败儿”。
当时只当是寻常批注,此刻再看,每个字都像根针,扎得她眼睛发酸。她不能做那个 “败儿” 的慈母,只能做那个狠心扯缰绳的人,哪怕这缰绳会勒疼七儿,勒疼她自己。
夜深时,七皇子终于回了府。石桌上的桂花糕还在,被风吹得硬邦邦的,像块石头。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干涩的甜味里带着点苦,像母亲这些年的隐忍。府里的老嬷嬷递来封信,是苏凝写的:“明日卯时,来坤宁宫,娘教你查账。”
七皇子把信揉成一团,扔进火盆。查账?又是五哥擅长的事!母亲明摆着是让他向五哥低头,向父皇的 “制衡” 妥协!他猛地一脚踹翻炭盆,火星溅在地毯上,烧出个小洞,像他此刻心里的破洞,怎么也填不上。
第二日卯时,七皇子终究还是去了坤宁宫。苏凝已经在暖阁里摆好了账本,是江南盐运的旧账,五皇子查过的那本。“坐下,” 苏凝的声音很平静,指着账本上的数字,“从今天起,娘教你怎么看这些数字,怎么从里面找出破绽。”
七皇子没坐,站在原地像尊石像:“我不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能比火炮厉害吗?能比保家卫国重要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震得窗棂上的冰花簌簌往下掉,“您是不是觉得五哥比我强?觉得我就该处处让着他?就因为他是父皇现在想扶的人?”
“七儿!” 苏凝的声音陡然严厉,手里的算盘 “啪” 地拍在桌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你以为这是赌气的时候吗?你以为火器营的火炮能护你一辈子吗?皇上要的不是只会打仗的皇子,是懂得权衡、懂得隐忍的储君!”
“储君?” 七皇子笑了,笑声里带着泪,“父皇根本就不想立我为储!他就是想看着我们兄弟相残,看着您被猜忌,这样他才能坐稳他的龙椅!您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他指着窗外,“您看这宫墙,像不像个笼子?我们都是里面的鸟,父皇就是那个喂鸟的人,想给谁多喂点食,就给谁多喂点,我们争来争去,不过是让他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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