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鎏金铜炉里,沉水香正烧到最浓处,烟气缠上梁枋的盘龙彩绘,在龙眼上绕了个圈,才慢悠悠地散开。苏凝坐在紫檀木榻上,指尖捏着只青玉酒杯,杯沿凝着层薄霜 —— 是刚从冰窖里取来的,为的是镇住酒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腥气。
酒液泛着琥珀色,表面浮着层极细的油花,像谁不小心滴了滴灯油。可只有凑近了才会发现,那油花是附子粉融在酒里的痕迹,在烛火下泛着青黑的冷光,与三年前先皇后唇边的颜色一般无二。
“娘娘,李太监已经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了。” 张嬷嬷捧着个描金托盘进来,上面摆着只一模一样的青玉杯,杯底刻着极小的 “柳” 字,是昨夜从李太监枕下搜出来的。她的指尖在托盘边缘顿了顿,“听说他今早去冷宫见了柳太后,回来时袖袋鼓鼓囊囊的,走路都发飘。”
苏凝没抬头,青玉杯在指尖转了个圈,酒液晃出细微波纹,油花聚成小小的团,像条蜷缩的蛇。她知道李太监是柳太后的心腹,从秀女院时就跟着柳太后,当年伶仃被扔进太液池,就是他去通报的 “喜讯”,说 “那个不安分的丫头终于安分了”。如今想来,怕是早就沾了人命。
殿外传来靴底蹭着金砖的声响,是李太监在踱步。苏凝透过窗纱望去,他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在腰间系着条明黄色的腰带 —— 那是皇上赏的,去年他 “揭发” 了个私通宫女的侍卫,柳太后特意求来的赏赐,为的是让他能自由出入皇上的寝殿。
“宣他进来。” 苏凝将青玉杯放在案上,酒液表面的油花忽然裂开,像被无形的手撕开的伤口。李太监迈进殿门时,靴底沾着的雪水在金砖上洇出浅痕,一路延伸到榻前,像条追命的蛇。他的目光刚触到案上的毒酒,脸色就白了三分,膝盖在金砖上磕出闷响:“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太后让你来送这杯‘寿酒’?”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在李太监心上。他的喉结动了动,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只白玉杯,杯沿还留着淡淡的胭脂印 —— 是柳太后常用的那只,昨夜她就是用这只杯,调了毒酒让李太监送来。
“是、是太后说皇上近日操劳,特意让御膳房炖了补酒,” 李太监的声音发颤,锦盒差点从手里滑落,“让奴才先给娘娘过目,若是娘娘觉得妥当,再呈给皇上。” 他的余光总往那杯毒酒瞟,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苏凝拿起白玉杯,指尖沾着点胭脂印,放在鼻尖闻了闻 —— 除了酒气,还有股极淡的腥气,与案上的毒酒一般无二。她忽然笑了笑,将白玉杯里的酒倒进青玉杯,两种酒液混在一起,油花瞬间炸开,在杯底积成片青黑,像幅泼墨的鬼画符。
“这酒倒是烈。” 苏凝将青玉杯推到李太监面前,烛火映得杯底的 “柳” 字忽明忽暗,“太后既说是补酒,你先替皇上尝尝?”
李太监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他的目光扫过苏凝身后的张嬷嬷,见她手里攥着串钥匙 —— 是从他老母住处搜来的,昨夜暗卫回报,柳太后早就派人控制了他的家人,就等他事成之后 “灭口”。他的膝盖一软,差点趴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不敢……”
“不敢?” 苏凝拿起从他袖中搜出的字条,上面是柳太后的笔迹:“若苏凝不饮,便设法让她沾到酒液,附子见血封喉,片刻即亡。” 墨迹边缘还沾着点褐色粉末,与毒酒里的一般无二,“太后连你家人的性命都算计好了,你倒还替她卖命?”
李太监的嘴唇哆嗦着,忽然想起今早去冷宫时,柳太后塞给他个油纸包,说 “事成之后,带着这个去城外找王掌柜,他会送你老母和幼子去江南”。当时只当是救命符,此刻想来,怕是早就安排了人手,等他一到江南就灭口。
“奴才…… 奴才不知道……” 李太监的额头抵着金砖,雪水混着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砖上积成小小的池,“太后说只要奴才办成事,就、就给奴才脱籍,让奴才回家乡……”
“回家乡?” 张嬷嬷冷笑一声,将暗卫拍下的画像扔在他面前。上面是他老母被绑在柴房的样子,嘴角还流着血,旁边站着个穿青布褂子的男人,脸上有颗痣 —— 是柳家在城外布庄的掌柜,也是李太监的远房表哥,此刻却成了看守他家人的狱卒。
李太监抓起画像,纸页被他攥得发皱,像团揉烂的棉絮。他忽然想起表哥去年结婚,柳太后赏了五十两银子,当时只当是姑母仁慈,如今才明白,那是买通他表哥监视自己的价钱。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这杯酒,你饮了,” 苏凝将青玉杯推到他面前,酒液表面的油花已经凝固,像块青黑的玉,“我保你家人平安,还让他们去江南定居,永不回京城。若是不饮……” 她没说下去,目光落在画像上他老母的伤口,像在无声地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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