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吏部衙门的火光就映红了半面天。
苏明哲站在街角的老槐树下,看着御林军将柳通判从火场里拖出来。他的石青官袍被火星烧出数个破洞,发髻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上,嘴里还在嘶吼:“我是礼部尚书!你们敢抓我?太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回应他的,是御林军冰冷的枷锁。铁链锁在腕骨上的脆响,混着远处救火的铜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大人,该走了。” 福安提着灯笼过来,光晕在苏明哲脸上晃出明明灭灭的影,“皇后娘娘在凤仪宫等着您回话呢。”
苏明哲没动,目光落在火场里那幅烧了一半的《江南春景图》上。画里的秦淮河还剩半截,乌篷船的影子蜷缩在灰烬里,像极了柳家此刻的下场。
“柳承宇的罪证送到了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夜露的凉意。
“送了。” 福安点头,“淮安守将亲自押着人证进京,此刻应该已在养心殿外候着了。柳承宇贪墨的二十万两赈灾银,账本都记得清清楚楚,连柳尚书分了多少,都写得明明白白。”
苏明哲这才转身,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拖出细长的影子。他想起三日前,周显在病榻前攥着漕帮单据的手,想起李修捧着玉佩时眼底的恐惧,忽然觉得这场胜利来得太过轻易 —— 柳家的贪婪像明晃晃的靶子,连躲都懒得躲。
凤仪宫的灯还亮着。苏凝坐在暖阁的软榻上,面前摆着两盏茶,一盏已凉透,一盏还冒着热气。看见苏明哲进来,她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点:“柳通判抓了?”
“抓了。” 他在对面坐下,端起那盏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几分夜寒,“御林军在他书房搜出了太后的密信,说只要拿到兵符,就支持他升任吏部尚书。”
“太后倒是舍得下本钱。” 苏凝冷笑一声,将一份奏折推到他面前,“这是李修刚递来的,说柳通判挪用库银时,他曾极力劝阻,还说…… 说早就看出柳家心怀不轨。”
苏明哲翻看奏折,李修的字迹写得恳切,字字都在表忠心,仿佛之前在柳府赴宴的人不是他。
“墙头草罢了。” 他将奏折扔回案上,“留着还有用,至少能证明柳家众叛亲离。”
“周显呢?” 苏凝问,“他递上来的漕运账册,我看了,确实能证明柳家与漕帮勾结,只是……”
“只是他还在观望。” 苏明哲接过话头,“他怕站错队,想等皇上定了调再表态。这种人,不必逼得太紧,给他点甜头,自然会靠过来。”
暖阁里的檀香渐渐散开,混着窗外的桂花香,酿出一种奇异的安宁。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疲惫 —— 这场从言官弹劾开始的较量,终于以柳家的溃败暂告段落,只是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风暴何时会来。
“对了,” 苏明哲忽然想起什么,“柳若微那边,有动静吗?”
“她?” 苏凝的语气添了几分冷意,“遣散了景仁宫一半的宫人,说是要‘清修’,还把父亲送来的那些贡品都退了回去,一副与柳家划清界限的样子。”
“倒是聪明。” 苏明哲感叹道,“知道弃车保帅。”
“聪明也没用。” 苏凝走到窗前,望着景仁宫的方向,“柳通判是她父亲,这层关系断不了。皇上虽没治她的罪,但心里肯定有了芥蒂 —— 以后想再插手前朝的事,难了。”
正说着,画屏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主子,皇上派人送赏赐来了,说是赏给苏大人的。”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羊脂玉扳指,上面刻着 “忠勇” 二字,是当年皇帝赐给镇国公的旧物。
“皇上这是……” 苏明哲拿起扳指,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忽然明白了,“既想让咱们感念圣恩,又想提醒咱们,苏家的忠心,不能变。”
“他从来都是这样。” 苏凝的声音里带着了然,“既用你,又防你。柳家倒了,咱们就成了新的‘制衡’对象,以后行事,得更谨慎些。”
苏明哲将扳指戴在手上,大小刚刚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他忽然想起父亲戴着这枚扳指的模样,在边关的风沙里,在朝堂的对峙中,那 “忠勇” 二字始终闪着光。
“我知道。” 他站起身,“吏部的事,皇上怕是还要让我回去管。柳通判留下的烂摊子,得好好收拾收拾。”
“不止吏部。” 苏凝看着他,“淮安的漕运,户部的账目,都得重新梳理。柳家倒了,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抓紧时间,把该抓的权抓在手里。”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也是幸存者的清醒。她们赢了柳家,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棋盘上的棋子永远在动,稍一松懈,就可能成为别人的猎物。
走出凤仪宫时,天已微亮。晨曦漫过宫墙,将琉璃瓦照得金灿灿的,像铺满了碎金。苏明哲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比淮安的兵符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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