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书房总比别处更安静,连窗纸都比寻常宫室厚几分,把殿外的风雨声挡得严严实实。可这份安静,却像一张紧绷的弦,悬在七皇子景琰的头顶,让他握着狼毫的小手止不住地发颤。
“又歪了。” 苏凝的声音从案后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手里捏着本《论语》,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直直扎在景琰刚写的 “礼” 字上 —— 那最后一笔捺画,终究还是没能按她的要求 “力透纸背”,软塌塌地拖在宣纸上,像条没骨气的虫。
景琰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已经写了整整两个时辰,手腕酸得像灌了铅,指尖被笔杆磨出了红痕,可母亲还是不满意。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廊下的宫灯一盏盏亮起,映得窗纸泛着昏黄的光,却照不进他心里的委屈。
“娘……” 他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儿臣写不动了,手好疼。”
苏凝放下《论语》,走到他身后。她今日穿了件石青绣玉兰花的常服,没戴太多珠翠,可那份无形的威严,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她看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又看了看儿子发红的眼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却还是板着脸:“写不动也得写。你是皇子,将来要面对的,比握笔疼十倍、百倍。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怎么担事?”
“可是…… 可是贤妃娘娘说,写字要顺其自然……” 景琰抬起头,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稚嫩的脸颊滚落,砸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还说,儿臣这个年纪,该在园子里捉蝴蝶,不该总被关在书房里……”
“啪!” 苏凝手里的书卷重重落在案上,宣纸被震得飞起来一角。她盯着儿子含泪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谁让你跟贤妃说这些的?!”
景琰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狼毫 “啪嗒” 掉在地上,墨汁溅到了他月白的衣襟上。他从未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缩起肩膀,哭得更凶了:“儿臣没说…… 是她路过时看见的…… 她说…… 她说娘太凶了……”
“她胡说!” 苏凝的胸口剧烈起伏,指尖紧紧攥着书卷,指节发白。柳若微!又是她!她不仅在皇帝面前吹风,竟还敢私下挑拨她和景琰的关系!
画屏听见动静,慌忙从外面走进来,看见这情形,连忙跪下:“主子息怒!七皇子还小,不懂事,您别跟他置气!” 她一边说,一边给景琰使眼色,“快跟主子认个错,说再也不敢了。”
景琰却梗着脖子,眼泪掉得更凶:“儿臣没错!是娘太严了!昨日贤妃娘娘给儿臣的杏仁酥,比画屏姐姐给的甜!她还笑呢,不像娘,总皱着眉……”
“你!” 苏凝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下去,可看着儿子惊恐的眼神,那只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对她 —— 练不好骑射就不许吃饭,背不出兵法就罚跪祠堂。那时她也怨,也哭,直到父亲战死沙场,她才明白,那些严苛背后,藏着多少不得已的苦衷。
“娘……” 景琰见她手停在半空,哭声渐渐小了,带着几分怯怯的试探,“您是不是不喜欢儿臣了?”
苏凝的手无力地垂下来,落在儿子的头顶。他的头发软软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和她掌心的粗糙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忽然觉得一阵疲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傻孩子,娘怎么会不喜欢你。” 她蹲下身,用锦帕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动作温柔得不像她自己,“娘只是…… 只是怕你将来受欺负。这宫里的路难走,娘替你多铺几块砖,你将来就能少摔几跤。”
景琰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小手却悄悄抓住了她的衣角:“那…… 那娘能像贤妃娘娘那样笑一笑吗?儿臣想看娘笑。”
苏凝的心猛地一揪。她多久没笑过了?自从成为皇后,自从父亲手握兵权,自从景琰出生,她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时刻紧绷着,生怕一步踏错,满盘皆输。笑?那是最奢侈的东西。
“等你把‘礼’字写好,娘就笑给你看。”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画屏连忙打圆场:“七皇子,主子这是心疼您呢!快把眼泪擦擦,奴婢去给您端碗莲子羹,喝了就有力气写字了。”
景琰吸了吸鼻子,捡起地上的狼毫,在画屏的搀扶下重新坐下。他看着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忽然小声说:“娘,儿臣再写一遍,一定写好。”
苏凝站在一旁,看着儿子重新握住笔。他的小手还在抖,可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些。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父亲对她说的话:“皇家的孩子,没有资格哭。你的眼泪,要么变成武器,要么变成别人的笑柄。”
那时她不懂,现在看着景琰含泪却倔强的侧脸,忽然懂了。可懂了,却更心疼。
画屏端来莲子羹时,看见苏凝正拿着帕子,悄悄擦着眼角。她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 皇后娘娘是从不哭的,至少在人前,永远是端庄威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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