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落锁的声响还在耳畔回荡,苏轻鸢已被推搡着踏上一条蜿蜒的碎石路。脚下的石子硌得鞋底生疼,她低头望去,才发现素色布裙的下摆早已被路上的荆棘勾出数道破口,露出的脚踝上渗着细密的血珠,与灰黑色的石子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快点走!别磨蹭!” 身后的小太监啐了一口,手里的鞭子柄在掌心敲得 “啪啪” 响。这是李德全特意派来押解的人,一路从宫门到静心苑,嘴里的呵斥就没停过。苏轻鸢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 在这皇权倾轧的深宫里,踩低捧高是生存本能,如今她成了废后,自然成了人人可欺的泥菩萨。
路越走越偏,四周的宫墙渐渐被茂密的树林取代。晨露打湿了枝叶,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味,与皇城前殿的龙涎香、坤宁宫的玉兰花气息截然不同。她想起青禾曾说,皇城西北角的这片林子是 “禁地”,早年埋过不少获罪的宫人,寻常时候连巡逻的禁卫都绕着走。原来所谓的静心苑,竟是藏在这样一处荒僻之地。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青灰色的院墙。墙有丈高,墙头爬满干枯的藤蔓,枝桠像枯瘦的手指抓着灰砖,砖缝里还嵌着几枚生锈的铁刺 —— 显然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逃跑。正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漆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纹理,门环上的铜锈厚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在底部被磨出一道浅痕,想来是常年有人从这里递东西。
“到了。” 小太监停下脚步,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铁锁 “咔哒” 一声弹开,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墙头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搅起一阵尘土。
门被推开时,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尘土气扑面而来,苏轻鸢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门轴早已朽坏,每推一寸都发出 “吱呀” 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者在咳喘。她眯起眼往里看,只见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枯黄的草叶间还夹杂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菊,花瓣蔫得打了卷,在风里瑟缩着发抖。
“进去吧。” 小太监推了她一把,语气里满是嫌恶,“别想着耍花样,这院墙里外都有暗卫盯着,苍蝇都飞不出去。”
苏轻鸢踉跄着踏进院门,脚下的杂草发出 “沙沙” 的断裂声。她扶着门框站稳,目光缓缓扫过这座所谓的 “苑子”—— 说是苑,其实不过是个被废弃的旧院,大约只有坤宁宫偏殿那么大。正屋的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像被人用手指戳烂的,露出里面黑黢黢的角落;东厢房的屋顶塌了小半,椽子斜斜地搭在断墙上,上面还挂着几片腐烂的茅草;西墙角堆着些残破的瓦罐,罐口爬满蜘蛛网,看样子已有些年头没人动过。
“这就是你往后的住处。” 小太监指了指正屋,将手里的包袱扔在地上,包袱皮散开,露出里面几件粗布衣裳和半袋糙米,“每日辰时和申时,会有人从门底下的洞给你送吃食,别的就别想了。李德全公公说了,安分守己就能多活几天,要是敢哭闹,断了你三天的粮,看你还嘴硬不硬。”
苏轻鸢没看他,只是盯着正屋那扇虚掩的木门。门板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符纸,边角卷得像只枯叶蝶,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只依稀能认出是 “驱邪” 二字。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说过,宫里曾有位贵妃因巫蛊案被废,就被囚在西北角的废院里,没过半年就疯了,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只断了腿的猫。那时她只当是吓人的故事,如今站在这里,才觉出几分毛骨悚然。
“听见没有?” 小太监见她不说话,抬脚就往她脚边的杂草上碾,“问你话呢!”
“知道了。” 苏轻鸢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你们可以走了。”
小太监 “嗤” 了一声,大概是没见过这么 “识趣” 的废后,悻悻地转身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撂下一句:“忘了告诉你,这院里的井早就枯了,喝水得等送饭的人带来。要是渴得急了,墙角有个积水的坑,下雨的时候能攒点水 —— 就是不知道你喝不喝得下去。”
说完,他 “砰” 地一声带上木门,铁锁再次落下,将这里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开。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断墙的呜咽声。苏轻鸢站在原地,看着那把锈铁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来,指尖触到粗布的纹理,硬得像砂纸,磨得皮肤生疼。这哪里是衣裳,分明是给最低等的杂役穿的料子,针脚歪歪扭扭,领口还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她抱着衣裳走到正屋门口,轻轻推开木门。门轴发出的声响比院门更刺耳,惊得屋梁上一群蝙蝠扑棱棱飞起,粪便 “啪嗒” 掉在地上,砸起一片灰。苏轻鸢捂住口鼻退了半步,等尘埃落定才重新迈进屋。
屋里比外面更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窗纸的洞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眯起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屋里的陈设 —— 靠北墙摆着一张土炕,炕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草里夹杂着几根羽毛和小石子,用手一摸,潮得能拧出水;炕边立着一张缺了腿的木桌,桌角用几块破布垫着,勉强才没塌下去;墙角堆着些破烂的棉絮,黑黢黢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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