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紫藤架下积着昨夜的雨,青石板上洇着深褐色的水痕,像块洗不净的污渍。赵珩背着手站在架下,看着侍卫将一盆开得正艳的牡丹搬进来 —— 那是苏凝宫里培育的新品种,名叫 “醉杨妃”,粉白的花瓣带着醉人的晕红,此刻却被他看得像是在滴血。
“殿下,这花是陛下赏的,说是…… 看了能宽心。” 小禄子捧着茶盏,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自上次在养心殿被陛下训斥 “心胸狭隘” 后,太子的脾气就愈发阴晴不定,前几日刚砸了套官窑茶具,今日又对着盆花出神,眼底的寒意看得人发怵。
赵珩没接茶盏,指尖猛地掐住牡丹的花瓣,粉白的瓣子瞬间被捏出深色的印子。“宽心?” 他低低地笑,笑声里淬着冰,“父皇是想让我看着这花,想起景仁宫那位‘醉杨妃’,想起她怀里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赵恒吧?”
小禄子吓得扑通跪下,茶盏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殿下息怒!陛下是心疼您……”
“心疼?” 赵珩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架,青瓷花盆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他要是心疼我,会把陈先生请到景仁宫?会看着赵恒刚满周岁就开蒙?会赏这盆花来打我的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嘶吼:“陈先生当年是怎么对我的?我说想请他教《孙子兵法》,他说‘储君当先修德,再论兵’;我说想让他评评我的策论,他说‘纸上谈兵易,躬身实践难’!如今呢?赵恒不过是个会爬的奶娃,他倒甘愿留在景仁宫,教些‘花’‘叶’‘风’的废话,还写什么‘启蒙录’给父皇看!他就是看不起我,就是想踩着我,去捧那个贱人的儿子!”
牡丹花瓣被他揉得粉碎,汁水顺着指缝淌下来,像极了当年周太傅被流放时溅在他靴上的血。赵珩看着掌心的狼藉,忽然想起三王倒台那日,他躲在角门后看到的景象 —— 苏凝抱着赵恒,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站在阳光下接受百官的朝拜,鬓边的东珠比任何时候都亮。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了。可他没料到,这日子会难成这样。
“殿下,慎言……” 小禄子趴在地上,脸埋在湿漉漉的石板上,“隔墙有耳,要是被……”
“被听到又如何?” 赵珩打断他,眼底翻涌着疯狂的红,“我现在还有什么可输的?禁足东宫,父皇厌弃,朝臣疏远,连个教书先生都向着外人!再忍下去,等赵恒长大,等苏凝彻底站稳脚跟,我这条命,怕是连给他们垫脚都不配!”
他抓起廊下的石凳,狠狠砸在紫藤架上,木架发出痛苦的呻吟,几片嫩叶簌簌落下,粘在他的靴底。
小禄子瑟缩着,忽然想起件事,慌忙道:“殿下,前日去景仁宫送点心的小太监回来报,说陈先生每日授课,除了《论语》,还教七皇子算术,甚至…… 还讲些‘民为邦本’的道理。”
赵珩的动作顿住了。
算术?民为邦本?
一个刚会说话的孩子,学这些做什么?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小禄子:“你再说一遍,陈先生教了什么?”
“是…… 是算术,用小石子教‘一加一等于二’,还说‘百姓是水,君王是舟’……” 小禄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话都说不囫囵了。
赵珩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空荡的东宫回荡,惊得树梢的雨珠纷纷坠落,砸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却浑然不觉。
“民为邦本?哈哈哈!苏凝啊苏凝,你急什么?”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想让你儿子从小就学着‘亲民’‘理政’,想让父皇觉得他比我更懂治国?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储位?太天真了!”
他终于明白陈先生为何甘愿留在景仁宫 —— 不是为了七皇子的聪慧,而是为了帮苏凝铺路!教算术,是显 “早慧”;讲民本,是显 “仁心”;写 “启蒙录” 给父皇看,是显 “可塑之才”。这哪里是启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 “立储预演”!
“好,真好。” 赵珩的指尖在掌心的花瓣汁上反复摩挲,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她想演,我就陪她演。只是这戏的结局,得由我说了算。”
他俯身,一把揪起小禄子的衣领,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去,把陈先生的底细再查一遍,尤其是他当年为何罢官,与苏家有没有旧怨。再去盯着景仁宫的动向,陈先生教了什么,七皇子说了什么,哪怕是打个喷嚏,都要一一报给我。”
小禄子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连连点头:“奴才…… 奴才这就去!”
赵珩松开手,看着小禄子连滚带爬地跑远,转身回到书房。案上堆着未抄完的《金刚经》,墨迹被他之前的怒火溅得歪歪扭扭,像一条条扭曲的蛇。
他走到墙边,掀开挂着的《千里江山图》,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叠密信 —— 是周太傅倒台前,偷偷派人送来的,全是关于苏凝在潜邸时的 “旧事”。之前他觉得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没用,可现在,却像是找到了最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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