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露还没干透,赵珩已经坐在书案前了。八岁的孩子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蟒纹常服,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却衬得他脖颈细细的,像株没长开的玉兰。案上摊着《论语》,朱笔圈点的 “孝悌” 二字被他用指尖摩挲得发亮,墨迹晕开一小片,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泪。
“殿下,该研墨了。” 伴读小李子捧着砚台进来时,正撞见赵珩偷偷往窗外看。廊下的石榴树刚抽出新芽,嫩红的叶尖在风里晃,像极了坤宁宫那株老石榴 —— 每年这个时候,皇后都会摘最红的果子给他吃,只是今年,那果子怕是吃不上了。
赵珩 “嗯” 了一声,收回目光,小手攥住狼毫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昨夜坤宁宫的嬷嬷又来传话,说 “陛下三日没去坤宁宫了,定是被景仁宫的狐狸精勾住了”,话里的怨毒像针尖,扎得他耳朵疼。
“小李子,” 他忽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你说…… 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小李子手里的砚台差点摔了。这话若是被皇后听到,少不得又是一顿罚。他连忙笑道:“殿下说什么呢?陛下最疼您了,前日还让人给您送了西域的玛瑙棋子呢。”
赵珩低下头,指尖抠着书案的木纹。玛瑙棋子被他藏在床底 —— 那日他想送给父皇,皇后却一巴掌打在他手上,骂他 “没出息,讨好一个心里没你的人”。手心现在还留着红印,像块褪不去的疤。
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一股甜香。赵珩的眼睛亮了亮,从书案后探出头 —— 果然是景仁宫的晚翠,手里提着个食盒,竹篮上盖着块湖蓝色的帕子,绣着缠枝莲,是苏昭仪宫里的样式。
“殿下,昭仪娘娘听说您昨日练字累着了,特意让小厨房做了杏仁酪。” 晚翠把食盒放在案上,揭开盖子时,甜香漫了满室。白玉碗里的杏仁酪泛着奶白的光,上面撒着几粒殷红的枸杞,看得人胃口大开。
赵珩的喉结动了动,却没伸手。他记得皇后说过,苏昭仪的东西不能碰,里面 “藏着毒”。
晚翠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拿起银勺舀了一勺,自己先尝了尝:“殿下瞧,没毒呢。娘娘说,这杏仁酪加了蜂蜜,能润嗓子,殿下背书就不费劲儿了。”
她把勺子递到赵珩手里,指尖不经意间碰了碰他的手心。孩子的手猛地一颤,银勺差点掉在地上 —— 那处正是被皇后打过的地方。晚翠心里一紧,面上却笑得更柔了:“殿下的手怎么了?是不是练字太用力了?”
赵珩摇摇头,把银勺攥得紧紧的。杏仁酪的甜香往鼻子里钻,让他想起去年生辰,苏昭仪也是这样,端着杏仁酪坐在他身边,教他写 “珩” 字。那时她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温温的,不像皇后的手,总是凉的,带着戒尺的寒气。
“娘娘还说,” 晚翠从袖中抽出个锦囊,递给他,“殿下前日画的老虎,她找人裱好了,说比画院里的老师傅画得有精神。”
锦囊里是幅巴掌大的画,纸角被细心地包了浆。赵珩画的老虎歪歪扭扭,尾巴像根棍子,却被苏昭仪用金线勾了轮廓,添了几朵云彩,顿时活灵活现起来。他把画贴在胸口,鼻尖忽然一酸。
“母后宫里的画师说…… 说儿臣画的是猫。”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还说…… 说儿臣笨,连笔都握不稳。”
晚翠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孩子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沾了晨露的蝶翅,眼里的委屈快要溢出来了。她轻声道:“画师懂什么?殿下的老虎有气势,像极了陛下当年亲征时的样子。”
这话像颗糖,落在赵珩心里。他最崇拜父皇了,每次听到侍卫说父皇在边关杀敌的故事,都会缠着听上半天。可皇后从不许他提这些,总说 “帝王家最要紧的是权谋,不是匹夫之勇”。
“真的吗?” 他仰起脸,眼里闪着期待的光,“父皇…… 会喜欢儿臣的画吗?”
“当然会。” 晚翠肯定地点头,指了指窗外,“陛下今日歇朝,就在养心殿批奏折呢。殿下若是把画送去,陛下定会高兴的。”
赵珩捏着那幅画,指节都发白了。他想去,可脚像被钉在地上 —— 昨日他刚提了句 “想去给父皇请安”,就被皇后罚跪在佛堂抄《女诫》,膝盖现在还疼。
“不敢去。” 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母后说,父皇现在只疼苏昭仪,不待见儿臣了。还说…… 还说苏昭仪是坏人,会抢走儿臣的东西。”
晚翠的心猛地一跳,正等这句话。她却没接话,只是拿起块杏仁酪,递到他嘴边:“先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时,赵珩忽然想起,苏昭仪从未抢过他的东西。去年他看中她腕上的玉镯,她笑着摘下来给他玩;今年上元节,她把最亮的兔子灯让给了他。反倒是母后,总把他的玩意儿赏给坤宁宫的表哥们,还说 “太子要大方,不能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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