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釉灯盏里轻轻跳动,将苏凝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偏殿斑驳的墙壁上,像一幅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画。她将那几张信纸铺在紫檀木案上,指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 方才在西配殿只匆匆扫过几眼,此刻静下心来细究,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要将她拖进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晚翠按她的吩咐守在殿外,脚步声在廊下轻轻踱步,时不时隔着窗棂问一句:“娘娘,要不再点盏灯?这光太暗了。” 苏凝只回 “不必”,目光死死钉在信末那个模糊的印记上。
那印记比寻常火漆印小一圈,边缘有细微的锯齿痕,正中是个简化的 “萧” 字,左边还缀着半片云纹。苏凝猛地想起去年重阳宫宴,淑妃兄长萧烈入宫赴宴,曾亲手向皇帝递上过一份边关捷报。当时她恰好在殿外侍立,远远望见那份奏折的封口 —— 火漆印正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日的印记色泽鲜亮,远没有信上的陈旧。
“怎么会……” 苏凝喃喃自语,指尖终于落在那印记上,纸页因陈年干燥而微微发脆,被她按出一道浅痕。萧烈是镇北将军,手握十万边军,是大胤抵御北漠的第一道屏障。皇帝虽忌惮他功高盖主,却碍于边关战事吃紧,始终对他以礼相待,甚至破格允他在京中置府,连淑妃也因此在后宫气焰日盛。这样一个被倚重的 “国之柱石”,怎会与敌国私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取过纸笔,将信中所有可疑之处一一摘录:
· 提及的 “黑风口”“落马坡”,均在萧烈驻军的云漠郡境内;
· 信中说 “已令张参将备好接应之人”,而云漠郡参将张启,正是淑妃的远房表亲,去年由淑妃之父、当朝太傅萧秉举荐任职;
· 最刺眼的那句 “北漠王许以三城之地”,北漠王拓跋烈素来野心勃勃,去年冬曾亲率铁骑突袭云漠郡,正是萧烈 “击退” 了敌军 —— 如今想来,那场 “胜仗” 怕也是自导自演的戏码,只为骗取朝廷的赏赐与信任。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深深的刻痕,苏凝忽然想起一件被忽略的小事。三个月前,萧烈上奏说 “巡查边防”,按例本该一月即返,却迟迟不归。当时朝堂上已有御史弹劾他 “拥兵自重”,是淑妃在皇帝面前哭着辩解:“兄长性子执拗,定是想把边防查得仔细些,免得北漠有机可乘。” 皇帝虽未降罪,却也冷了脸,命人送去密旨催促。如今对照信中 “待粮草备足,便按原计划行事”,那三个月的拖延,分明是在等北漠的 “接应”。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晚翠压低的声音:“李公公?这么晚了您来这儿做什么?”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咱家奉淑妃娘娘的命,来问问苏小主,贤妃的旧账整理得如何了?娘娘说,若是有没用的废纸,就赏给洒扫的宫女当引火物呢。”
苏凝心头一紧,忙将信纸折起塞进案头的笔筒里,又往上面堆了几本账册。她起身理了理衣襟,推门出去时,脸上已带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李公公来了。劳烦淑妃娘娘挂心,账册刚理出个头绪,都是些要紧的旧档,怕是不能当引火物呢。”
李公公是淑妃的心腹,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往殿内瞟,笑道:“苏小主仔细,是该的。只是娘娘吩咐了,说贤妃娘娘有些旧信,若是涉及前朝旧事,怕是不妥当,让咱家来取回去,由娘娘亲自过目封存。”
苏凝心中冷笑 —— 来了。淑妃定是察觉到什么,或是想起贤妃处藏着萧烈的把柄,竟迫不及待地派人来搜。她故意露出几分犹豫,轻声道:“信倒是有几封,只是都混在账册里,一时半会儿找不齐。公公若是不急,明日我理好了,亲自送到淑妃娘娘宫里去?”
李公公显然不信,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主客气了,咱家在这儿等着便是,左右也没别的差事。” 他说着就要往里闯,晚翠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门口:“公公且慢!偏殿里堆的都是些晦气东西,污了您的眼可不好。娘娘说了,这就去寻,您在廊下歇歇脚吧。”
两人僵持的片刻,苏凝已想好对策。她转身回殿,故意在案前翻找,将几本无关紧要的书信抽出来,又装作不经意地碰倒了笔筒,账册散落一地,唯独那几张信纸被她用靴尖悄悄踢到了案几底下。
“找到了。” 她捧着书信出来,脸上带着歉意,“让公公久等了,都是些家常信,想来没什么要紧的。” 李公公接过信,飞快地翻了翻,见都是些亲戚间的问候,眉头皱了皱,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 “有劳小主”,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晚翠才松了口气:“娘娘,淑妃这是明摆着来抢东西啊!” 苏凝却没说话,转身回殿,蹲下身从案几底下摸出那几张信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李公公的到来,反而让她更确定了一件事:淑妃一定知道这些信的存在,甚至可能参与其中。否则何必如此急切地要销毁?她想起贤妃被废前,曾在御花园与淑妃争执,当时离得远,只听见贤妃哭着说 “你兄长做的事,若被陛下知道……”,话没说完就被淑妃打断。那时众人只当是后妃争风吃醋,如今想来,贤妃怕是早已发现了萧烈通敌的证据,却被淑妃拿捏住了把柄,只能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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