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宫的暖房自从牡丹被焚毁后,便总透着股硫磺的焦糊味。宫人换了三茬熏香,用了整筐的百合与檀香,也压不住那股子蚀骨的烟火气,倒像是把那场隐秘的恶意,永远钉在了青砖缝里。
贤妃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捻着枚银质长命锁。锁身被摩挲得发亮,刻着的 “安” 字笔画圆润,是当年皇上亲笔题的 —— 那时安公主刚满周岁,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攥着这锁,咯咯笑着往她怀里钻,银锁碰撞的脆响,能甜透整个宫墙。
“娘娘,这锁都被您盘出包浆了。” 青黛端着碗参汤进来,见她又对着长命锁出神,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贤妃没抬头,指腹蹭过锁上的棱角:“昨夜梦见安儿了,还是周岁时的模样,穿着那件石榴红的袄子,抓着这锁要糖吃。” 她忽然笑了,眼眶却红了,“可我递过去的糖,她怎么也接不住,小手穿过糖纸,空荡荡的……”
青黛垂下眼,不敢接话。安公主是贤妃心口的疤,五年了,谁也不敢轻易碰。那年冬天来得早,雪下了三天三夜,暖房里的地龙烧得正旺,安公主却在夜里没了气息。太医院的人来了一群,最后只定论为 “急病暴毙”,可谁都瞧见了,那孩子浑身青紫,小拳头攥得死紧,哪里像急病?
“那碗安神汤,皇后是亲自端来的。” 贤妃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她说刚从凤仪宫的小厨房炖的,加了阿胶和桂圆,最适合给孩子安神。我看着她用银匙舀了半勺,试了试温度,才喂给安儿……”
她的指尖猛地收紧,长命锁的棱角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那孩子向来怕苦,可那天竟乖乖喝了半碗,还对着皇后笑,露出刚长的两颗小牙。我当时只当是皇后心善,如今想来,那笑里藏着多少疼啊……”
青黛慌忙取来帕子,替她按住掌心的伤口:“娘娘,慎言。” 她往暖房外瞥了眼,廊下扫地的小太监正偷偷往这边瞧,眼神里带着窥探的光 —— 这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的秘密。
贤妃甩开她的手,将长命锁按在眉心,冰凉的金属贴着滚烫的皮肤,才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你去把那盆硫磺土端来。”
青黛一愣,还是依言捧来半盆焦黑的泥土。贤妃伸手抓了一把,硫磺的灼痛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极了安儿断气前的体温 —— 那孩子浑身滚烫,却在她怀里一点点变冷,小身体蜷得像只虾米,最后连睫毛上的泪珠都冻成了冰碴。
“当年安儿走后,皇后来看我,说‘妹妹别太伤心,孩子早夭是命数’。” 贤妃将泥土撒在软榻前的青砖上,指尖的血珠滴在焦土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她还送来一篮白玉兰,说‘这花干净,能冲冲晦气’。我后来才知道,那白玉兰的根须里,全是催生瘟疫的霉菌,若不是青黛偷偷换了花,这贤妃宫早就成了死宫。”
青黛的脸色白了白。她至今记得,当年换下的白玉兰埋在冷宫墙角,次年开春竟长出丛毒蘑菇,毒死了啃食的野兔。那时她便知道,皇后对贤妃的恨,早已不是后宫争宠那么简单。
“奴婢当年留了个心眼。” 青黛从樟木箱底层翻出个褪色的锦盒,打开时一股陈旧的药味扑面而来,“这是安公主临终前喝的安神汤残渣,卫家药房的老掌柜验过,说里面有‘牵机引’的残迹,只是剂量极轻,混在阿胶里,寻常太医查不出来。”
锦盒里的药渣早已干硬,呈灰黑色,却还能看出些许阿胶的胶质。贤妃的指尖悬在药渣上方,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 就是这东西,夺走了她唯一的女儿。那年冬天她抱着安儿的尸首,在养心殿外跪了三天三夜,额头磕得血肉模糊,皇上也只说 “后宫之事,皇后会处置”,转头便去了凤仪宫陪皇后赏雪。
“处置?她怎么处置?” 贤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泣血,“她处置了送汤的小太监,说他‘误加药材’;处置了当值的奶娘,说她‘照顾不周’;最后连太医院的院判都被降了职,只因他多嘴说‘公主死状蹊跷’!”
暖房外的小太监被这声响惊得一抖,扫帚 “哐当” 掉在地上。青黛厉声呵斥:“滚远点!” 转头却见贤妃正用袖口抹眼泪,那枚长命锁被她攥得变了形。
“娘娘,” 青黛递上块温热的帕子,“苏小主既敢提安公主的事,必有她的道理。她父亲苏太傅当年弹劾皇后兄长贪腐,手里定有凤仪宫的把柄,或许…… 能查到当年的人证。”
贤妃接过帕子,指尖擦过眼角的皱纹。五年了,她从青丝熬到鬓角染霜,从当年敢在御花园与皇后争执的烈性子,变成如今连说话都要掂量三分的 “贤妃”,为的就是等一个能翻案的机会。
“她要皇后家族的贪腐证据?” 贤妃忽然平静下来,目光落在暖房角落的紫檀木柜上,“可以。但我要她查三样东西:一是当年给安儿喂汤的宫女翠儿的下落,二是调配‘安神汤’的太医姓名,三是皇后与那太医私下接触的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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