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罩住紫禁城的琉璃瓦。长信宫通往御花园的抄手游廊里,宫灯刚被点亮,昏黄的光晕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灯罩,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让廊柱后的阴影显得愈发浓重。
青黛拢了拢袖口,将半块啃剩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糕点的甜香混着廊外晚桂的冷香,让她紧绷了半日的神经稍稍松快些。方才从碎玉轩回来,贤妃便让她去查凤仪宫的动静 —— 李德全今晨带着黑布包裹进了御膳房,直到酉时才出来,袖口沾着些黄澄澄的粉末,像是硫磺碾成的细面。
“嬷嬷,风凉了,要不要添件衣裳?” 身后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是小太监小禄子,今早跟着贤妃去碎玉轩时,他捧着那碟玫瑰酥,手心里的汗几乎把锦缎托盘洇出个印子。
青黛回头瞪了他一眼:“站好你的岗,再多嘴就去浣衣局搓麻石。” 小禄子慌忙噤声,缩到廊柱后,眼睛却不住瞟着通往凤仪宫的石板路。他是三个月前才分到贤妃宫的,原以为跟着位份高的主子能安稳些,谁料刚站稳脚跟,就撞上这针尖对麦芒的阵仗。
廊尽头忽然传来脚步声,拖沓又急促,像是有人在小跑。青黛立刻拽着小禄子躲进假山石后 —— 那是御膳房的方向,这个时辰往凤仪宫去的,十有**是皇后那边的人。
来的是个圆脸小太监,怀里抱着个食盒,红漆盒面上描着缠枝莲,正是凤仪宫专用的样式。他跑得急,发髻都散了半缕,经过游廊时忽然停下,左右张望片刻,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飞快塞进廊柱的裂缝里,又用块松动的青砖挡住,这才抱着食盒匆匆往凤仪宫去了。
“那不是御膳房烧火的小柱子吗?” 小禄子压低声音,“前几日听人说,他靠刘管事的门路,刚巴结上凤仪宫的李德全。”
青黛没说话,等小柱子的身影转过墙角,才蹑手蹑脚走过去,抽出那块青砖。裂缝里的油纸包还带着体温,拆开一看,里面是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麻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硫磺已埋,鱼腹藏泥,苏凝接酥。”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怕被人认出笔迹。
“苏凝接酥……” 青黛捏着麻纸的手紧了紧。贤妃刚从碎玉轩回来时,只说苏凝收下了玫瑰酥,没提别的。原来凤仪宫早就派人盯着碎玉轩,连这点小事都要报上去。
她正想将麻纸揣进袖中,忽闻远处传来咳嗽声,是李德全那标志性的哑嗓子。青黛慌忙将麻纸塞回裂缝,按原样用青砖挡住,拉着小禄子躲回假山后,只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瞧。
李德全穿着件石青色的绸缎褂子,手里把玩着串蜜蜡佛珠,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正是今早跟着他去暖房的生面孔。三人走到廊柱前,李德全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那老虔婆(指贤妃)还算识相,没敢拿着死鱼来闹。倒是苏凝那边,真接了玫瑰酥?”
“千真万确,” 回话的是个尖嗓子,青黛听着耳熟,像是凤仪宫专管打探消息的小安子,“小的亲眼看见苏凝吃了半块,还让挽月收了剩下的。”
李德全冷笑一声:“收了就好。皇后说了,这苏凝看着老实,心里头精着呢。去年替皇上解兵法,今年在寿宴上接了皇后的话茬,不是个安分的。让她跟贤妃凑一堆,省得咱们一个个收拾。”
另个生面孔太监怯生生道:“全爷,那硫磺和死鱼…… 会不会太明显了?万一皇上知道了……”
“知道个屁!” 李德全踹了他一脚,“皇上这几日忙着西北战事,哪顾得上后宫这点鸡毛蒜皮?再说了,就算查起来,有刘管事在御膳房顶着,有小柱子在御花园盯着,能查到凤仪宫头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皇后说了,下个月要办菊花宴,到时候……”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些,青黛只隐约听见 “酒”“药”“假山” 几个字。小禄子在她身后打了个哆嗦,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 菊花宴是宫里的大事,各宫主子都会去,若真在酒里动手脚,怕是要出人命。
李德全又说了几句,无非是让小安子盯紧贤妃宫的动向,让生面孔太监去库房领些 “上好的硫磺”,这才摇摇晃晃往凤仪宫去了。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暮色里,青黛才拽着小禄子从假山后出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嬷嬷,他们…… 他们要在菊花宴上害贤妃娘娘?” 小禄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咱们要不要赶紧回禀娘娘?”
“慌什么?” 青黛瞪他一眼,将那块写着字的麻纸重新揣好,“现在回去说,娘娘除了添堵,还能怎么办?李德全那老东西精得像狐狸,没抓到实证,说了也是白说。” 她望了眼凤仪宫的方向,宫墙巍峨,檐角的走兽在暮色里像蹲伏的猛兽,“不过这麻纸和小柱子,倒是个突破口。”
正说着,游廊那头传来环佩叮当声,伴着女子的轻笑,是淑妃宫里的人。青黛慌忙拉着小禄子躲进旁边的月洞门,假装看墙上的《寒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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