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和元娘的身影出现在正房门口,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院子里死寂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那些在烈日下罚站了近一整日、早已精神濒临崩溃的妇人,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几个胆子稍大、或者自觉与杨家有些香火情分的婆子,也顾不得嘴角还火辣辣地疼,也顾不得杨老爹就坐在那儿,更顾不得舒玉可能还在屋里听着,带着哭腔就哀嚎起来:
“怀玉家的!怀玉家的你可算醒了!老天爷啊!误会!都是误会啊!”
“元娘!元娘你没事了吧?婶子们就是心急,说话声音大了点,真不是成心的!”
“颜嫂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俺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俺们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
“让俺们回去吧!家里娃娃还饿着肚子呢!猪也没喂!俺再也不敢了!”
哭喊声、求饶声、辩解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带着绝望和最后一丝侥幸。她们自动忽略了那个最可怕的小煞星,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一向被认为心软和善的颜氏和元娘身上。
颜氏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迷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冲得一怔,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那股被吵闹包围的眩晕感仿佛又回来了。元娘更是往后缩了一步,脸色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舒玉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子里那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望向颜氏的妇人。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刻意放出什么气势。
然而,奇迹般地,那些刚刚升起的哭嚎和求饶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脖子,瞬间戛然而止!整个院子再次陷入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的寂静!所有妇人都惊恐地闭上了嘴,低下头,连偷瞄都不敢了,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仿佛舒玉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无声却最严厉的警告。
杨老爹这才缓缓睁开眼,放下手中的棋谱,站起身。他走到颜氏身边,低声问了几句,确认她和元娘确实无碍后,这才转身,面向全院。
他那张饱经风霜、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怒容,但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时,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人抬不起头。
“都闹够了?”
杨老爹的声音嘶哑低沉,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乡里乡亲,本该互相帮衬。我家有点进项,想着拉拔一下日子紧巴的,是情分。定下规矩,挑人上工,是本分。”
他顿了顿,目光在那几个最初闹事、此刻抖如筛糠的婆子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
“可你们呢?听风就是雨,不请自来,搅闹家门!更是是非不分,围攻主家,将我家中女眷气得晕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哪家的规矩?!”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那些妇人心上。
“今日之事,念在多是初犯,也是乡邻,我杨家不予深究。若是再有下次,谁敢再来我家撒泼闹事、惊扰家眷——”
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那个瘫软在地、嘴角红肿的王婆子,声音冰寒刺骨,
“就和她一样!一家一族,永世别想再沾我杨家半点光!我杨家门口的路,你们都别想踏进一步!”
听到这话,不少妇人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然而,杨老爹下一句话就将她们打回原形:
“原先议定的那**个人选,留下。其余人等,现在,立刻,都回去。作坊招工之事,与你们再无干系。往后,也休要再提。”
这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那些未被列入名单的妇人瞬间面如死灰,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熄灭。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却不敢再发出大的声响。
杨老爹看向舒玉,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有补充。毕竟,最初的名单是她和颜氏一起定的。
舒玉走上前,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名单草稿,目光在上面扫过,然后抬起小脸,清晰地念出了两个名字:
“杨柳花,李爱环。”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中年妇人浑身一颤,茫然又惊恐地抬起头。
舒玉看着她们,语气平淡无波:“你们俩,也回去吧。作坊,不用来了。”
那两个妇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如同断线的珠子往下掉。她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是因为她们自己,而是因为她们和那个被打肿嘴角的王婆子是没出五服的族亲!这是被牵连了!
她们张了张嘴,想求情,想辩解,说自家和王婆子平日里并不亲近,甚至还有过节……可目光触及舒玉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神,以及旁边石磊和乙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化作无声的痛哭和深深的悔恨。早知今日,当初就算撕破脸,也该拦着那惹祸的根苗啊!两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被自家人默默搀扶起来,踉踉跄跄地随着人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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