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仿佛把前几日的惊惶、疲惫和对造纸的执念都睡化了。她是被一阵极有韵律的“沙沙”声唤醒的。不是风吹树叶,更像是大扫帚扫过平整地面的声音,沉稳而富有节奏。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看到外面天光才刚蒙蒙亮,泛着鱼肚白。谁这么早就起来扫地了?周爷爷也没这么早啊?
好奇心像小钩子一样挠着她。她小心翼翼地翻身坐起,尽量不惊动旁边还在酣睡的秀秀和顾九。趿拉上小布鞋,像只偷油的小老鼠,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下炕,轻轻拉开房门,探出半个小脑袋。
院里的景象让她愣了一下。
只见原本就颇为整洁的杨家小院,此刻更是干净得仿佛被水洗过又用舌头舔过一遍!青砖地面湿漉漉的,泛着水光,连砖缝里的尘土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墙角旮旯不见一片落叶杂物。农具整齐地靠墙码放,柴垛堆得棱角分明。就连那几棵老枣树的树干,都像是被人仔细擦拭过,露出深色的纹路。
而那“沙沙”声,源自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正是那个少了只耳朵、脸上有疤的清秀汉子林风。他正挥动着一把几乎比他还高的大竹扫帚,动作并不算特别熟练,甚至因为左手残疾而显得有些别扭,但极其认真,一寸寸地清扫着已经无比干净的地面,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神圣的使命。
舒玉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顾九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舒玉已经穿戴整齐(虽然只是睡衣)站在门口,吓了一跳,连忙压低声音:
“小姐,您怎么自己起来了?等等奴婢给您梳头。”
舒玉心里惦记着柴房那桶宝贝纸浆,恨不得立刻飞过去,但看着顾九惊慌的样子,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她乖乖坐回炕沿,任由顾九手脚麻利地给她穿上外衫,梳顺头发,扎成两个乖巧的小揪揪。整个过程,舒玉的小屁股底下像是有针扎,扭来扭去,眼睛一直往门外瞟。
好不容易等顾九说了声“好了”,舒玉如同得了特赦令,“哧溜”一下滑下炕,说了句“九姐姐你再睡会儿”,便像颗出膛的小炮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耳房,目标直指后院柴房!
一路跑去,她才发现,起早干活的远不止林风一个!
水井边,那个高壮如铁塔、微微跛脚的韩大锤正吭哧吭哧地摇着辘轳,清冽的井水哗啦啦地被提上来,倒进旁边一个巨大的木盆里。另一个汉子(舒玉认出是那个会修军械的王烈)正挽着袖子,用鬃毛刷子蘸着水,极其卖力地刷洗着家里那头大青骡的皮毛!骡子舒服地打着响鼻,甩着尾巴。旁边的马槽里,已经添满了铡得细碎的、还带着露水的鲜嫩青草。
后院角落里,劈好的柴禾堆得整整齐齐,像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山,比昨天颜氏吩咐周云劈好的量多了足足一倍!那个叫韩大锤的辽东壮汉,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和背上狰狞的伤疤,抡着斧头,“嘿哟”一声,将一段粗大的树桩一劈两半,动作干净利落,充满力量感。
后院的空地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猪圈那边更是热闹!足足五六个汉子挤在原本不算宽敞的猪圈里,有的正用力刮着圈底的积粪,有的提着水桶哗啦啦地冲洗地面,还有的拿着铁锹将清理出来的污物铲到一旁的粪筐里。个个干得满头大汗,热火朝天,那架势不像是在打扫猪圈,倒像是在攻打一座至关重要的城池!
王赖子正好这时扛着锄头来到杨家,准备跟着周贵下地。一进后院,看到这阵仗,整个人都懵了,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锄头差点掉地上。他茫然地眨巴着眼,看向给他开门的的周贵,讷讷道:
“周……周叔,这……这是弄啥咧?”
周贵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拍了拍王赖子的肩膀,压低声音:
“别瞅了,赖子。瞧瞧,劈柴、挑水、打扫院子、伺候牲口……这帮后生,手脚麻利得吓人!天不亮就全折腾完了!连老头子我的活儿都抢了!我起来转悠半天,愣是没找到一样能插上手的!”
王赖子挠了挠头,看着那几位“手脚麻利”的好汉,觉得自己也不能白来一趟,便挽起袖子道:
“那……那我去把猪圈起了吧?颜婶子爱干净,这猪圈都两天没彻底打扫了……”
他说着就往猪圈走。刚靠近,就被里面一个正刮粪的汉子(是那个敦实的李铁牛)抬头看见了。李铁牛连忙直起腰,隔着矮墙对王赖子憨厚地笑了笑,摆着那只满是老茧和伤疤的手:“这位兄台!不用不用!这儿马上就得!脏得很,别沾手了!快完事了!”
话音未落,圈外又走来两个汉子(是石磊和赵岐),一人挑着一担细沙,一人拿着木锨。两人也不多话,等里面的人冲洗干净地面,便极其仔细地将干燥的细沙均匀地铺洒在潮湿的圈底,吸湿除味。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项精密的军事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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