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日头刚往西偏了偏,舒玉就跟个掐着点的小木偶似的,准时出现在了西厢门口。小脸绷得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规规矩矩地对着开门的赵妈妈行了个礼,动作虽带着点初学的僵硬,却硬是没漏掉赵妈妈教的任何一个细节。
“赵妈妈好,舒玉来学规矩了。”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赵妈妈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小祖宗上午还炸着毛冲出去,下午就能如此“温顺”地回来。她连忙侧身:“哎,快请进,小姐。”
正坐在窗边绣花的元娘,针尖差点戳到自己指头上。她看着女儿那副低眉顺眼、脚步平稳走进西厢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准备好的几句“开导”硬是卡在了喉咙里。这丫头……转性了?还是憋着什么大招?
王夫人端坐书案后,目光如古井无波地扫过舒玉。舒玉径直走到上午那个矮绣墩旁,端端正正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书案上摊开的账册,一副“我准备好了,请开始授课”的架势。王霜在旁边偷偷瞄她,清冷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惊异。
整个下午,西厢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赵妈妈讲着更复杂的账目分录,王夫人偶尔点拨几句。王霜听得认真,提问也多了些。舒玉呢?她像尊入定的小菩萨。让起身行走,她就一丝不苟地迈着被赵妈妈纠正过的、裙裾几乎不动的步子;让坐下看账,她眼睛就死死钉在那些天书般的墨字上,仿佛要把纸盯出个洞来。让打算盘,那噼啪声敲得又快又响,透着一股子“我很认真但别烦我”的劲儿。
赵妈妈暗暗称奇,低声对王夫人道:“夫人您瞧,舒玉小姐这定力,真是……一点就透,沉得下心。”
王夫人捻着腕上的玉镯,目光在舒玉那过分“标准”的坐姿上停留片刻,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这份心性,硬生生压下委屈和反抗,专注眼前,确实难得。
元娘心里却七上八下。这丫头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发毛。晚饭桌上,她特意把一碗蒸得嫩滑的蛋羹推到舒玉面前——这是毛毛平日最爱的。舒玉眼皮都没抬,拿着勺子,慢条斯理地、一勺一勺只挖自己碗里糙米粥的边缘,仿佛那碗金灿灿、香喷喷的蛋羹压根不存在。
杨大江看着心疼,想给闺女夹块肉,被元娘一个眼神制止了。颜氏只顾沉着脸扒拉自己碗里的糊糊,对饭桌上的暗流涌动视若无睹。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刘秀芝和周婆子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小孩子闹脾气,过两天就好”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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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冷战平衡”中滑过了三天。
元娘和王夫人的关系倒是肉眼可见地突飞猛进。元娘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得了空就往西厢钻,讨教针线花样,或是说说家长里短。王夫人那清冷的脸上也难得有了些暖意,偶尔会留元娘一起用些精致的茶点,两人坐在窗下低声细语,倒真有了几分闺中密友的意味。
舒玉看在眼里,小脸绷得更紧了。每次看到元娘从西厢出来,脸上带着那种轻松愉悦的笑意,她心里就堵得慌,仿佛自己被彻底排除在那个“和谐”的圈子之外,成了多余的。她越发沉默,在西厢学规矩时那份刻板的“认真”也越发明显,活像在完成一项必须忍受的苦役。
杨老爹那头也是焦头烂额。颜氏那口冷战的气非但没消,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夹的菜,颜氏当空气;他找话说,颜氏要么“嗯”一声,要么干脆装聋作哑,只跟周婆子、凤儿她们交代事情。晚上更是彻底执行“分炕而治”,裹着自己的被子缩在炕最里头,只留给杨老爹一个冰冷倔强的后背。
杨老爹试过把藏着的那点舍不得抽的、切得细细的烟丝偷偷塞进颜氏放针线的笸箩里。第二天,那烟丝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他常坐的小马扎上。他又试着起个大早,笨手笨脚地给颜氏熬了碗稠粥,结果颜氏只喝了两口就推给了一旁眼巴巴的杨大川。杨老爹蹲在葡萄架下,吧嗒着空烟锅,愁得皱纹都深了几道,感觉自己像个对着铁山用木棍撬的傻子,无处着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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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晌午刚过,榆钱儿胡同口响起了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伴随着几声中气不足的鸡叫。
“咯咯——喔!”
齐万年那圆滚滚的身子从一辆半旧的骡车上费力地挪下来,身后跟着个小伙计,手里拎着个用粗麻布罩得严严实实的大竹笼子。笼子里不安分的扑腾声和鸡叫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杨老哥!杨老哥在吗?”齐万年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对着院里喊,绿豆小眼习惯性地往墙角那几口粮缸瞟。
杨老爹闻声从东厢出来,看到那罩着布还在晃动的笼子,眉头习惯性地拧起:“齐东家?这是……”
“哎呦!老哥,您托付的事儿,老弟我能不上心吗?”齐万年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带着邀功的得意,“您瞧,四只顶能下蛋的肥母鸡!毛色油亮,冠子通红!还有这只大芦花公鸡,看这精神头!绝对是‘鸡中魁首’!费了好大劲儿才从乡下庄户手里淘换来的,如今这光景,活鸡可比银子还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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