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与星海 第6章 三人之约

东陆联邦，西南行省，青岩镇。2988年，冬。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像一道不祥的魅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但它留下的那股冰冷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气息，却久久没有散去，如同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晒谷场上空，也压在每一个青岩镇村民的心头。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嘈杂的议论声。

“他娘的，这帮洋鬼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揣着几个臭钱，就想来咱们这儿撒野？”

“那个什么‘星图盒子’，看起来邪门得很！该不会是什么勾魂的玩意儿吧？”

“还是王队长有水平！‘不做买卖’，嘿，这话提气！看那金毛的脸，都绿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言语中，充满了对“外来者”的警惕与排斥，以及对王建国那番话发自内心的认同与自豪。他们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感，以及对付华飞这个“自家孩子”的维护。

王建国没有参与议论。他走到付华飞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子，干得不错。没被那点小恩小惠迷了眼。记住，你是老付的儿子，咱的腰杆，什么时候都不能弯！”

说完，他便转身，开始疏散人群，让大家各回各家，不要聚在这里，以免再生事端。

付华飞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那些散落的旧报纸。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想通过这种机械的、重复的动作，来平复自己那依旧在剧烈翻涌的心绪。

刚才与“黑寡妇”那电光火石般的、无形交锋，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那道冰冷的、如同探针般的扫描波，让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越他现有认知水平的、巨大的技术鸿沟与威胁。

他知道，对方今天虽然无功而返，但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次的试探，只会来得更猛烈，更隐蔽，更歹毒。

他必须变得更强。不仅是自身的“御气”修为，更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以及能够并肩作战的、可靠的盟友。

就在他将最后一沓报纸捆好，准备起身回家时，两个身影，从晒谷场边缘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站到了他的面前。

付华飞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但当他看清来人的样貌时，他紧绷的身体，才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混杂着惊讶与疑惑的表情。

来人，他认识。

而且，很熟。

他们是他在山城航校的同班同学——杨华，与何飞。

杨华，还是那副标志性的、沉默寡言的样子。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军绿色的棉大衣，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台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以及刚才那辆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冷静而可靠的气场。

而他身边的何飞，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他个子不高，有些偏瘦，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的灰色羽绒服，看起来有些邋遢。他戴着一副瓶底一样厚的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探究欲。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奇怪的、像是用各种电子元件和线圈自己拼装起来的、巴掌大小的仪器。此刻，他正死死地盯着那个仪器的屏幕，屏幕上，几条彩色的曲线，正在剧烈地、不规则地跳动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付华飞惊讶地问道。

航校此刻应该还在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周，他们两个，一个是军方委培生，一个是医学系的怪才，都是学校里的重点关注对象，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

“路过。”杨华的回答，言简意赅，像他的人一样，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付华飞身边，很自然地，就站到了一个能将付华飞的侧后方，完全纳入自己保护范围的位置。

“什么路过啊！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何飞却是个藏不住话的。他从那个跳动的屏幕上，艰难地抬起头，扶了扶自己的厚眼镜，一脸兴奋地说道，“付华飞，你这家伙，可真不够意思！一声不吭就请了这么长的假，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要不是我从辅导员那里，软磨硬泡地问出了你的家庭住址，我们还真找不到你！”

“找我？”付华飞更加疑惑了，“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这个！”何飞献宝似的，将手中的那个奇怪仪器，举到了付华飞的面前，“看看！看看这完美的、教科书级别的‘高能粒子流异常扰动’曲线！就在刚才，那个穿黑大衣的女人出现的一瞬间，我这个最新改良的‘便携式灵气场探测仪’，捕捉到的读数，瞬间就爆表了！”

“那是一种极其凝聚、极其纯粹、却又带着强烈侵略性的能量波动！它的频率，比我们实验室里，能模拟出的任何一种电磁波，都要高得多！而且，它还具有指向性！它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你！”何飞说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像一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付华飞，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会引来这种级别的、只在理论中存在的‘高阶修行者’的窥探？”

付华飞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也没想到，何飞这个医学怪才，竟然真的凭借他那些“歪门邪道”的、自己拼装的仪器，捕捉到了“黑寡妇”刚才那次极其隐蔽的灵气扫描！

“灵气场探测仪？”他看着那个简陋的仪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当然！”何飞骄傲地挺了挺胸，“这是我的毕业设计！我坚信，所谓的‘灵气’，并非玄学，而是一种可以被探测、被量化、被分析的物质！它就像电磁波一样，有它自己的频率、波长和能量等级！只要找到了正确的‘天线’和‘算法’，我们就能将它，从虚无缥缈的‘感觉’，变成可以被写在纸上的、精确的‘数据’！”

“而你，付华飞，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样本’！”何飞的眼神，变得愈发狂热，“我早就发现了！你在风洞实验里，虽然成绩一塌糊涂，但你的生理数据，却总是表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反常的‘稳态’！你的心率、血压、脑电波，在面对失控的涡振时，虽然也会波动，但总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回归到基准线！这不符合人体在应激状态下的正常反应！我猜，你一定，在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法，在主动地、对抗那种压力！而那种方法，就和‘灵气’有关！对不对？”

面对何飞这一连串珠连炮般的、直指核心的追问，付华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从未想过，自己苦苦修炼的“定息”法门，竟然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何飞这个“数据狂人”，从另一个科学的维度，给窥探得一清二楚。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时，一直沉默的杨华，突然开口了。

“何飞，闭嘴。”

杨华的声音，不高，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军人特有的威严。何飞那滔滔不绝的话语，立刻就像被掐断了水源的水龙头，戛然而止。

杨华转过头，看着付华飞，他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在警惕地扫描四周，而是变得深邃而凝重。他没有像何飞那样，去追问那些关于“灵气”和“秘密”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他问了一个最直接、也最现实的问题。

“那个‘基金会’，是不是冲着你父亲的遗物来的？”

付华飞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杨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在这个心思缜密、嗅觉敏锐的军人面前，任何的隐瞒和闪烁其词，都是徒劳的。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杨华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付华飞。

那是一张小小的、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几年前，东陆联邦官方新闻里，关于“某国际商业代表团”访问山城时的一张合影。照片的中心，是几位山城的领导，而在他们的身边，簇拥着几个满脸微笑的、西装革履的“外商”。

而在这些“外商”中，付华飞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维斯！那个刚才在晒谷场上，试图用“星图盒”来诱惑他的、所谓的“基金会项目主管”！

“这个所谓的‘国际商业代表团’，在访问结束后的第二个月，就被我们的安全部门，定性为‘具有官方背景的、以商业活动为掩护的间谍组织’。”杨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块冰，“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渗透我们的核心工业、军工单位，以及……一些我们尚未完全掌握的、特殊的‘传承’领域。”

“而这个戴维斯，就是那个代表团的副团长。他的公开身份，是商人。但他的秘密身份，是‘骷髅会’在西南片区的，高级情报主管之一。”

“至于刚才那个女人……”杨华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虽然没有她的直接资料。但能让戴维斯这样的人物，都甘愿当做‘白手套’来打前站的，她的级别，只会在戴维斯之上。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就是‘骷髅会’内部，那条更神秘、更危险的、专门负责‘特殊目标’的‘暗线’人物。”

杨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付华飞的耳边炸响。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大、严密、而又危险的敌人组织。

“他们……为什么要找上我？”付华飞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你的父亲。”杨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付伯伯，不仅仅是功勋飞行员。他更是‘云端卫’的英雄。这个名字，在我们军方的保密档案里，有着极高的权限和分量。而你，作为他唯一的传承者，自然会成为敌人重点关注和渗透的目标。”

“军、医、工，三线并进，这是我们航校建立的初衷之一。”杨华的目光，扫过付华飞，又扫过旁边一脸呆滞的何飞，“工，代表着最先进的工程技术，是我们的‘矛’与‘盾’。医，代表着对人体潜能的探索与保障，是我们的‘根’与‘本’。而军，则是要将这一切，都牢牢地守护在国家的手中，是那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付华飞，你是‘工’的代表。你的才华，我们都有目共睹。何飞，是‘医’的代表。他在人体潜能和生物能量场域的研究，已经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而我，是‘军’的代表。”

杨华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们，是同学，是战友，更应该是，一个拳头。”

他没有说任何“让我们联手”之类的豪言壮语。他只是用最平实、最有力的话语，阐述了一个事实，一个他们从踏入航校大门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的、共同的命运。

何飞也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虽然不像杨华那样，了解那么多关于间谍和国家安全的内幕。但他听懂了。他知道，付华飞正在面临着巨大的、他无法想象的危险。而他那些看似“不务正业”的研究，或许，能为自己的朋友，提供某种形式的、独特的帮助。

“没错！”何飞用力地推了推眼镜，他的眼中，再次燃烧起那种狂热的火焰，“付华飞，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需要你的数据！不，是我们需要彼此！那个黑衣女人，她使用的，绝对是一种我们闻所未闻的‘灵能’技术！这种技术，既可以用来探测，也一定可以用来攻击！你必须让我，对你进行一次全面的‘灵气场特征’检测！我需要建立你的个人‘安全基线’！只有这样，当敌人再次对你进行扫描或攻击时，我们才能第一时间预警，并做出反制！”

一个，要从宏观的、国家安全的层面，为他提供保护与情报支持。

一个，要从微观的、人体科学的层面，为他构建预警与防御体系。

一个军人，一个医生。

一个代表着“守护”，一个代表着“解构”。

在这一刻，他们与代表着“工程”与“传承”的付华飞，终于站到了一起。

付华飞看着眼前这两个神情各异、却又同样真诚、同样坚定的同学，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久违的、滚烫的暖流。他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独自奔跑的、孤独的守夜人。他的身边，终于，照进了第一缕来自同伴的、明亮的光。

他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对着杨华，又对着何飞，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杨华看着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他的手，干燥、温暖，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何飞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将自己那只因为长期摆弄电子元件而有些冰凉的手，覆盖了上来。

三只属于年轻人的、截然不同的手，在青岩镇冬日的阳光下，第一次，也是最坚定地，握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没有誓言。

但这，是一个比任何誓言，都更加牢固的约定。

一个属于未来“军、医、工”铁三角的、最初的约定。

一个属于三个热血少年，共同守护家国、探索未知、并肩走向星辰大海的、最初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