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沧海：卿与辰兮共山河 第125章 第一次“共赢”

林太傅的眼泪，如同一道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当代的文宗大儒，为了一个“神器”而失态痛哭，这画面所带来的冲击力与说服力，是任何雄辩都无法比拟的。

人群彻底沸腾了，但这一次，不再是猎奇的喧哗，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拥护。

“神器！这才是真正的神器啊！”

“能让林太傅这样的老大人重见天日，重读圣贤书，此乃功德无量之事！”

“错怪格物坊了！我们都错怪白姑娘了！”

“三殿下英明！若非殿下，我等险些听信谗言，毁了这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舆论的潮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太子党泼来的一切污秽，冲刷得干干净净。

郭瑞瘫在地上，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他带来的那些衙役，此刻更是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几桶准备用来“辟邪”的黑狗血，此刻散发着腥臭，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愚蠢与荒唐。

幕玄辰上前，亲自将林太傅扶稳。他没有乘胜追击，去痛斥郭瑞，那会显得他气量狭小。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郭瑞，然后对人群朗声道：“今日之事，乃一场误会。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便都散了吧。格物坊今日受惊，暂且歇业一日，明日照常开张。”

他寥寥数语，既为今日的闹剧定了性，又彰显了皇子的宽容大度，同时，还顺势为格物坊打了明日的广告。

滴水不漏，尽显王者风范。

郭瑞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带着他那群同样狼狈不堪的手下，在一片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撤离了朱雀大街。

一场精心策划的、足以将我置于死地的围剿，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戏剧性的方式，宣告了太子党的彻底破产。

人群渐渐散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发生在格物坊门前的一切，必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京城，成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茶楼酒肆中最热门的谈资。而三皇子幕玄辰，尊师重道、开明博学、力挺圣人之学的贤王形象，也必将随着这个故事，深入人心。

我看着柳姨和伙计们一边激动地议论着，一边开始收拾门前的狼藉，心中那根紧绷了一整天的弦，终于缓缓松了下来。

疲惫感，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但与这疲惫一同涌来的，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快意。

我不仅仅是保住了格物坊。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场精彩绝伦的“表演”，我将自己的“格物”之学，与幕玄辰的“贤王”之路，进行了一次深度的捆绑。

从今天起，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当晚，夜深人静。

我没有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格物坊后院那间最隐秘、也是防卫最森严的密室之中。这里，是我真正的实验室。

白日里的喧嚣早已远去，此刻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以及我自己的心跳。

我在复盘。

复盘今日的每一个环节，幕玄辰的每一句台词，林太傅的每一滴眼泪，以及我自己，在这场棋局中，所扮演的角色。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同于过去在组织里，那种单纯作为武器和工具的冰冷。也不同于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种孤身一人、步步为营的挣扎。

这是一种……1 1远大于2的力量感。

我的智慧，与他的权势；我的“科学”，与他的“圣学”；我的剧本，与他的演技……当这一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时，所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我甚至有些沉醉于这种联手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取得辉煌胜利的滋味。

“吱呀——”

密室的门被推开。

我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除了他，无人能无声无息地穿过我布下的层层警戒。

幕玄辰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华贵的皇子常服，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便袍，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威严与光芒，多了几分夜色下的清冷与深沉。

“看来，你对今日的战果，很满意。”他走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是我们。”我纠正道，抬眼看向他，“是我们对今日的战果，都很满意。”

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着我，墨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们之间，沉默了片刻。

白日里那种天衣无缝的默契，在独处时，似乎又被一层无形的隔阂所取代。

他依然是那条深不可测的巨龙，而我，依然是在他阴影下求存的囚徒。今日的胜利，只是让我们之间，多了一层名为“合作”的脆弱关系。

“你的剧本很好。”最终，他先开了口，算是对我的肯定。

“殿下的临场发挥，更胜一筹。”我平静地回应，“尤其是引出林太傅的眼泪那一段，堪称神来之笔。情感的共鸣，远比道理的说教，更能打动人心。”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只是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叠厚厚的、烫着金边的名帖，随手放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我问。

“你自己看。”

我疑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打开。

“吏部侍郎，王柬之。”我轻轻念出声。我记得很清楚，这位王侍郎，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为人八面玲珑，但在储君之争上，一直若有若无地偏向太子。

我翻开第二张，翰林院掌院学士，李格非。此人是太子的老师之一。

第三张，御史中丞，赵孟……

我一张张翻下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这一叠拜帖，足有二三十张。上面的人名，几乎囊括了京城官场与士林阶层中，所有原本保持中立，甚至明确偏向东宫的重量级人物！

这些在今天之前，对我、对格物坊、甚至对三皇子幕玄辰都敬而远之的人，在今日之后，竟不约而同地，向他递上了拜帖！

这薄薄的一叠纸，其背后所代表的政治风向的转变，重如泰山！

我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幕玄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清晰的、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他看着我，烛光在他的眼底，跳跃着复杂的光。

“你给了我一个‘尊师重道、开明博学’的名声，让我第一次，在‘人心’上，赢了太子。”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壶，这一次，是为我倒了一杯。

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出了那句，足以改变我们两人关系的关键台词：

“我为你挡住朝堂射来的明枪暗箭，让你能安稳地，做你想做的事。”

他将那杯茶，轻轻推到我的面前。

“看来，我们的合作，比你我想象的都更有价值。”

密室中，再次陷入了寂静。

我看着眼前这杯升腾着袅袅热气的清茶，心中百感交集。

巨龙与囚徒的芥蒂仍在，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这个院子一步”的命令，就足以将我打回原形。

但是，有些东西，确实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仅仅将我视为一个能稳定他体内狂暴能量的“解药”或“工具”。

他开始正视我的价值，承认我的能力，并且，愿意为这份价值，提供对等的庇护。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索取与控制。

这是一种……基于利益的、冷冰冰的、却无比牢固的“共赢”。

我端起那杯茶，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从喉间滑入腹中，驱散了夜的寒意。

“殿下，”我放下茶杯，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合作愉快。”

信任的种子，是否已经埋下，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终于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为自己，赢得了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可以与巨龙平等对话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