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红旗轿车缓缓驶入陵园停车位。
引擎熄火后,周遭只剩下风吹过松柏的簌簌声,更添肃穆。
三人依次下车。
四月的S市,空气中还带着料峭春寒。
他们都穿着深色的外套。
苏贺年是一件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装,苏悦是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羊毛大衣,关子元则是一件墨蓝色的防风夹克。
神情皆是一片沉凝。
苏贺年很自然地扶住了苏悦的胳膊,父女俩在前面缓缓走着。
关子元有些不敢与这位不怒自威的长辈并肩,背着黑色双肩包,略显局促地跟在后面半步的位置,活像沙僧。
忽然,正与父亲并肩前行的苏悦脚步微微一顿。
她回过头,朝着关子元伸出了手。
关子元像是即将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岸边的绳索,连忙快步上前,站到苏悦的另一侧,紧紧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掌心的温度彼此传递,瞬间驱散了他心头大半的不安。
苏贺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两只交握的手,终究什么也没说。
三人沉默地行走在静谧的墓园小径上,最终在一处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墓碑前停下。
青灰色的石碑上,刻着:
爱妻 甄秀梅 之墓 (1950-1992)。
墓前显然常有人精心打理,没有任何杂草,只规整地摆放着几样贡品和一本厚厚的旧书。
唯有一株蒲公英,倔强地从石板缝隙里探出头,顶着那团毛茸茸的白色绒球。
苏贺年先上前一步。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沓用牛皮纸仔细装订好的手稿,纸张边缘已微微卷起,上面是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显然是他近日一字一句亲手誊写的。
他将手稿轻轻放在墓碑前,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所有准备好的言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佝偻着背,缓了许久,才用带着浓重鼻音和颤抖的嗓音,缓缓开口。
像是与久别重逢的故人絮叨着最寻常的家常。
“秀梅啊……今年,我还是没写出什么像样的新书来。说来你别笑话我,自打你走后,我肚子里那点墨水……好像空了……怕你闷得慌,我最近看了些闲书,觉着里头有些词句挺好,就……就随手抄了些,带来给你也翻翻……你应该能喜欢……”
一阵微风适时拂过,带着陵园草木的清新气息,温柔地掀动稿纸的页角,哗啦作响,复又轻轻合上。
仿佛那位离去多年的温婉女子真的正在垂眸阅读,无声地接纳了老人跨越笨拙而深沉的哀思。
我在人间彷徨,寻不到你的天堂。
这无尽的寻觅与怅惘,尽在这无声的风中流转。
苏贺年红着眼圈,默默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关子元和苏悦。
“妈,我和爸回来看您了。”
苏悦紧了紧握着关子元的手,“妈,这是小关,关子元……是我认真选择的、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他年纪虽轻,但心思沉稳,待人真诚,把我照顾得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也很幸福。今天带他来,让您看看。”
说着,她从关子元手中接过一个印着老字号标志的纸袋,将其郑重地放在墓前。
“这是小关特意跑了很远的路,去您以前常夸的那家店买的红豆面包,他还记得您最喜欢这个口味……”
话至此,苏悦的声音已然哽咽,眼眶迅速泛红。
她记得自己四五岁时,母亲第一次吃到这种夹着甜腻豆沙的软面包,眼中迸发出的那种纯粹惊喜的光。
还有那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的由衷感叹。
那时日子清苦,这等美味只能是偶尔的奢侈。
后来,父亲的作品渐有名气,家境一天天宽裕起来,可母亲却没福气再多享受几年这人间的甜了。
关子元与苏悦并肩,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您好,我是关子元,是苏老师未来的丈夫。我会用我的全部,去爱护苏老师,陪伴她,尊重她,和她一起面对未来的所有日子。请您放心。”
那株孤独的蒲公英随着又一缕清风,轻柔而持续地前后晃动着洁白的绒球,像极了一位慈祥的长辈在频频点头,送来了来自遥远彼岸的默许与祝福。
三人随后默默来到了园区的集中焚烧处。
作为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唯物主义者,关苏二人都清醒地知道,长眠于地下的母亲其实收不到这化为灰烬的纸钱。
但他们更深刻地明白,烧纸这一仪式,与其说是对逝者的供奉,不如说是生者为无处安放的思念找到的一个出口。
烧的不是纸,是刻骨的怀念,是试图穿越时空阻隔的执念,是活着的人用以慰藉自己、告诉自己“爱与记忆永存”的庄严仪式。
火焰熊熊燃起,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扑面而来,烤得关子元和苏悦脸颊发烫,几乎要站立不稳。
很奇怪,无论人站在哪个方位,那风似乎总是固执地裹挟着火焰的热浪朝人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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